做完这一切,陈放没有躺下。
他坐在炕沿边,整个人都笼罩在昏暗的阴影里。
“点金客”。
“化骨水”。
这片看似原始的山林里,藏着的不是寻常蟊贼。
而是一伙为了黄金,敢用剧毒之物炼金的亡命徒。
死在地窨子里的那两个,只是冰山一角。
这些事,他没法跟王长贵掰扯清楚。
土法炼金?
王水?
这些词汇,在这个年代,比“山里有鬼”还要荒诞不经。
他只能把这个危机,包装成更容易被理解的“山匪”和“地形危险”。
……
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村里的鸡还没睡醒。
陈放就睁开了眼,一夜未眠,脑子却异常清醒。
屋角的犬群几乎同时有了动静,七双或明或暗的眼睛,齐刷刷望向他。
陈放的视线落在雷达身上。
它的爪伤已经结痂,行动不再跛脚,但那根看不见的弦,依旧紧绷着。
窗外,晨风卷着一片枯叶,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就是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动静。
雷达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对标志性的大耳朵神经质地抽动两下,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几乎听不见的呜咽。
陈放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墙角蹲下。
他没有立刻去碰雷达,只是安静地陪着它,用自己的存在,帮它驱逐内心的恐惧。
直到雷达紧绷的身体,稍稍松懈了一丝。
他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大脑袋,顺着脊背一路往下。
“雷达。”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沉稳。
“那股味儿,还在山里。”
“咱们是侦察兵,对不对?”
“侦察兵的任务,就是把危险找出来,挖出来。”
“今天,咱们就去把它揪出来,让它再也吓不着你,也吓不着村里人。”
雷达的身子僵了一下,喉咙里的呜咽停了。
它抬起头,那双惶恐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陈放。
陈放没再说教,只是继续一下下,用固定的节奏抚摸着它。
安抚完雷达,陈放站起身,开始做最后的准备。
他从炕席下抽出那杆老旧的火铳,当着所有犬只的面,有条不紊地装填弹药。
他没用手抓,而是用一个小木勺,精确地量取了一勺火药,小心地从枪口倒进去,再用通条压实。
细微的“沙沙”声和通条与枪管摩擦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接着,他又取出一小块粗布,包上十几颗大小均匀的铁砂,拧成一个紧实的小包,塞进枪膛,再次压实。
做完这一切,他摸出最后一点用油纸包着的腊肉干,用剥皮小刀仔细地切成七小块,放在手心。
“开饭了。”
七条狗瞬间围了上来,却没有一条抢食,都在等待命令。
追风第一个上前。
它没有先去吃肉干,而是伸出鼻子,在陈放的手心上,用力地蹭了蹭。
然后才叼起属于自己的那份,退到一旁。
黑煞和磐石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黑色的门神,等追风退开。
它们才依次上前,一口吞下,默默归位。
幽灵和踏雪的身体微微弓起,动作迅捷无声地吞下属于它们的份额。
虎妞警惕地扫视着门口的方向,吃完肉干,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呜”声。
最后,是雷达。
它闻着肉干的香味,看着同伴们整装待发的姿态,那残存的恐惧似乎被一种更强大的情绪冲淡了。
它走上前,将肉干一口吞下,用力舔了舔嘴唇,望向后山的方向,眼神里虽然还有惊惧,但更多的,是跃跃欲试的警觉。
陈放看着他的队伍,胸口那块巨石,似乎被一股滚烫的热流融化了些许。
“出发。”
他背上帆布包,挎上火铳,推开了知青点的门。
凌晨的冷风,带着山林特有的清冽气息,迎面扑来。
七条矫健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没有惊动村里任何人。
陈放走在最前面,老旧的火铳斜挎在背后,手习惯性地搭在腰间的帆布包上。
追风与他并排,步履沉稳。
黑煞和磐石稍稍落后半个身位,庞大的身躯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幽灵和踏雪游离在外围,身影在树影和晨雾间时隐时现。
虎妞紧跟在磐石身后,警惕地扫视着后方。
队伍的末尾,是雷达。
它的脚步有些虚浮,那对标志性的大耳朵不再像往常那样灵活转动,而是有些僵硬地竖着。
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陈放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选择着最安全的路径。
他会绕开一丛根部可能盘踞着毒蛇的灌木。
也会在一片落叶堆积的地面多停留半秒,用脚尖感受土地的虚实。
进入后山,林子里的气息陡然变得复杂。
山洪留下的痕迹,比想象中更加触目惊心。
原本熟悉的小径被冲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被撕裂的狰狞伤疤,无数断木和碎石堆积在沟壑里。
“沙……”
一片被风吹动的树叶,擦过雷达的耳朵。
雷达的整个身体猛地一缩,四肢僵在原地,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住的呜咽,那对大耳朵向后倒伏,紧紧贴住了脑袋。
整个犬群的行进,瞬间停滞。
追风扭过头,冷静地看着雷达,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安抚声。
黑煞的身体则不着痕迹地向雷达那边靠了半步,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挡住了风来的方向。
陈放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雷达一眼,没有催促。
他只是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它。
他知道,雷达的心病,得用一场真正的胜利来治。
绕过几处塌方的山坡,前方地势豁然开朗。
一条被山洪拓宽了数倍的河谷出现在眼前。
浑浊的水流依旧湍急,卷着泥沙发出“哗哗”的响声。
河谷两岸,大片区域被冲刷成了平坦的泥泞地带,上面还汪着一层浅水,在微光下泛着灰蒙蒙的光。
陈放正要抬脚,身旁的雷达却突然发出一声焦躁的低吼!
它猛地刹住脚步,前爪疯狂地刨着地面,将身下的泥土刨得四处飞溅。
它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看似平坦无害的泥泞地,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那不是面对猛兽时的攻击性姿态,而是一种想要逃离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