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重新亮起,那点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砖墙上投下林宇摇晃的影子。他背靠着冰凉滑腻的墙壁,狠狠喘了几口粗气,怀里那笔记本和胶卷烫得像刚出火的炭。St-07……这代号像个阴魂,从烂透了的坟包里爬出来,缠上了这座看着人模狗样的。
不能瘫在这儿。
他逼自己定下神,仔细嚼着刚才那俩人的话。鸟巢催得紧鸟巢肯定是发号施令的,他们处理掉的玩意儿,那些血呼刺啦的制服和零碎,八成就是要擦干净的屁股。自个儿撞破了这脏事,要是被发觉,准得成下一个被的货。
得赶紧蹿出这下水道,摸到那个内城贫民窟,扎进人堆里,才能喘口气。
他不再琢磨,拄紧钢管,加快步子顺着主水道往上水头走。腿上的伤因为使大劲又开始冒血,绷带湿哒哒地粘在肉上,每挪一步都像扯着筋。他咬着后槽牙,脑门上的冷汗混着脏水往下淌。
水声越来越响,空气里那股恶臭裹上了更多的人间味儿——劣质燃料的哈喇气、吃食馊了的酸味,还有隐隐约约、乱哄哄的人声。前头有了亮光,不是烛火,是从顶上铁格子漏下来的、昏黄的电灯光。
他晃荡到一个宽敞点的汇流坑。好几根粗细不一的铁管子在这儿碰头,污糟的水轰隆隆冲进个大沉淀池。池子边上有铁梯子通上去,顶头是个厚铁盖子封死的出口。盖子缝里透下光,也漏下头街面上的吵吵。
出口旁边堆着不少生活垃圾,空气齁得呛鼻子。几个穿得破破烂烂、面黄肌瘦的影子正蹲在沉淀池边边上,拿着自制的破家伙打捞水里漂着的、勉强能塞嘴的东西。这是正儿八经的下水道耗子,靠着这城的屎尿屁苟延残喘。
瞅见林宇从黑处冒出来,那几个捞浮食的只是木然地扫了一眼,又低头忙活自己的,好像对啥外来户都提不起劲。在这儿,喘气就是唯一的正事。
林宇打量了一下那铁盖子,死沉,从下头根本甭想顶开。旁边倒是有个锈烂的、像是检修用的竖井,井壁有凸出来的钢筋能蹬踩,可井口同样让铁栅栏封得严实。
他得等个空子。
他缩回黑影里坐下,装休息,实盯着那些捞浮食的和他们活动的路数。他发现,隔一阵子,就有个穿着稍齐整点、别着短棍的壮实汉子从上面铁盖下来,溜达一圈,收走那些人捞着的,偶尔扔下点发霉的黑面饼当。
那是塔城底层的碎催,管着这些。
空子就在这人身上。
林宇耐着性子等。当那碎催又骂咧咧下来,收完,正要往上爬时,林宇动了。
他拄着钢管,跌跌撞撞从黑影里晃出来,堵在了竖井前头。
碎催一愣,看清林宇这狼狈样,尤其是那条烂糊的腿,脸上露出恶心和提防:滚蛋!哪儿拱出来的屎壳郎?挡你爹的道!
林宇没吭声,慢慢抬起左手,手里捏着那盒从私贩子那儿抢来的盘尼西林。在昏黄光底下,药盒上的洋码子清清楚楚。
碎催眼珠子瞬间直了,喘气都重了。盘尼西林,在这底层是能换命的金疙瘩。
换条道。林宇声儿哑得像砂纸磨,让我上去。药归你。
碎催眼神在那药盒和林宇脸上来回刮,又警惕地瞟了眼他后腰的钢管:你他妈啥来路?咋钻进来的?
逃荒的。林宇话短,外头活不下去了。就想进去讨口食。
碎催显然不信,可盘尼西林太勾人。他舔舔嘴皮,压低声:上去成。别他妈给老子惹骚!进去后,让人捶死也别扯上我!还有……他指指林宇的伤腿,把你那烂蹄子包严实,别惊着上头的爷!
林宇点点头。
碎催一把薅过药盒塞怀里,左右瞅瞅,走到竖井边,掏出钥匙,利索地捅开锈锁,挪开了铁栅栏。
快滚!他低吼。
林宇不再耽搁,忍着钻心的疼,抓住井壁的钢筋疙瘩,艰难地往上爬。每使把劲,伤腿都抽着疼,汗和血洇透了脊梁。
当他终于从井口探出脑壳,重新吸到虽浑浊却不再那么顶嗓子的空气时,发现自个儿落在条堆满垃圾桶和后巷破烂的小胡同里。远处是闹市的嗡嗡声,昏黄的路灯光从窄巷口挤进来。
他回过头,瞅了眼井下头那张贪婪又警惕的脸,使劲把铁栅栏拽回原位。
咔哒。锁舌合上的声儿在静悄悄的后巷里格外脆声。
他靠着脏乎乎的墙,望着眼前这座被高墙铁丝网圈着的、灯光乱闪的内城。
总算进来了。
可这儿,真是避风港?还是另一个更花哨的笼子?
他低头,瞅了眼怀里那本从下水道摸来、记着 St-07 和飞鸟塔楼记号的笔记本。
答案,恐怕就藏在这片晃眼的灯红酒绿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