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鲛人王半跪在地上，右眼紧盯着石台侧面刻着的六个字。那字是用力气刻进石头里的，在昏暗的光里泛着土黄色。他觉得心口发闷。
边上传来一声哼唧。他转头，看见老护卫卡隆躺在那儿，右胳膊烂了，能看见骨头，紫色的鳞片都碎了。
暗红色的晶毒纹路正顺着伤口往肩膀上爬。卡隆脸色灰白，一只半睁的眼睛里全是难受和累，可他还是望着少年王，嘴唇动了动。
“卡隆！”少年王想挪过去，可身子一虚，喉咙一热，又咳出一口带着亮晶晶碎末的血。他这才清楚感觉到自己这身体有多糟，好像一碰就要散架。
他喘着气，看了看四周。
卡隆快不行了，露娜闭着眼昏睡，鼻子眼睛旁边还留着干了的血道子，眉心那点深蓝色印记得很仔细看才看得见。
石台中间那团光还在转，但比刚才暗了不少，放出来的干净气息也变弱了。
洞口那边，那两条没了人控制的晶骸狗，发了一会儿呆，现在眼睛里的暗红色火光又亮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露出牙，朝他们这边慢慢靠过来。
少年王心里发冷。
得走，必须马上走！
这个念头让他挣扎着用手撑住地，一点一点，非常吃力地把身子支了起来。每动一下，浑身都疼。他摇摇晃晃地挪到卡隆旁边。
卡隆很重。
少年王试了试想扶他，自己差点摔倒。他看着卡隆烂掉的胳膊和蔓延的晶毒，抿了抿嘴，把自己身上那根用结实海绡做的腰带解了下来，用牙和还能动的右手，使劲勒在卡隆肩膀上面点的位置。
粗糙的带子陷进肉里，卡隆在昏睡中痛得哼了一声。
“撑住啊…”少年王低声说，不知道是说给卡隆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弄好卡隆，他又晃到露娜旁边。
少女安静地躺着，脸白白的，带着血痕。少年王小心地把她抱起来，她很轻，像一捧快要化掉的雪。他心里又酸又沉。
他抱着露娜，一步一步，很慢地挪到石台前。那六个字又出现在眼前。他深深看了一眼那团变暗的光，又看了看露娜眉心的蓝色印记。
“带我们…离开这里…”他对着石台，用尽力气，在心里说。
石台中心那团暗下去的光，极其轻微地跳了一下。一丝细细的、带着指引意味的气息，从石台蔓延出来，指向山洞深处一条更黑的岔路。
同时，一点微弱的凉意拂过少年王的身体，让他几乎耗光的力气回来了一丁点。
少年王眼里有了一点光。他不再犹豫，抱紧露娜，朝着岔路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每一步都很费劲，汗混着血和泥水从额头流下来。他不敢回头看卡隆和那两条越来越近的狗，把所有精神都放在往前走这件事上。
岔路又窄又难走，石头多，地也滑。
少年王抱着露娜，好几次差点摔倒，都硬撑着稳住了。黑暗里，只有露娜眉心的蓝点和少年王心口那点微弱的蓝光，勉强照着前面一点路。
身后，晶骸狗的叫声和它们身上晶块磨地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少年王觉得腿像灌了铅，胸口里面像有火在烧，每次呼吸都带着血味。就在他觉得自己马上要倒下去的时候……
前面，好像有了一点亮光！
不是石台那种黄光，也不是晶毒的暗红色，是一种…冷冷的，像月光一样的光！
少年王精神一振，挤出最后一点力气，摇晃着冲出了窄路！
眼前一下子开阔了。
这是一个比刚才那个石厅小点的天然洞。洞顶上裂了几道缝，那种清冷的、带着污秽气息的月光从缝里照下来，勉强照亮了这里。
洞中间也有一个矮石台，比外面那个小，上面没有光团，只有几块散落的、形状不规则的、发着微弱黄光的石头，像是地脉节点碎掉剩下的，力量远不如外面那个。
但重要的是，洞的角落里堆着一些干枯的枝叶，像是以前什么小动物住过留下的，虽然也沾了晶尘，但还算干。
而且，这里那股让人不舒服的污秽气息，比外面淡了不少。
“暂时…安全了…”少年王心里一松，再也站不住，抱着露娜，腿一软，重重地跪在地上。他大口喘着气，汗像水一样往下淌，滴在冷地上。他小心地把露娜放到那堆干叶子上。
就在这时！
“嗯…”怀里的露娜发出一声很轻的哼声，睫毛抖了几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还是那双看不见东西的、一片黑暗的眼睛。但这次，她好像恢复了一点意识。
“露娜！”少年王又惊又喜，嗓子哑哑的，“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露娜没有焦点的“目光”慢慢移动，好像在用自己的方式感觉周围。她眉心那点深蓝色印记微弱地闪着，传出来很虚弱但清楚的念头：“…王…卡隆将军…”
“卡隆还在外面…他伤得很重…”少年王声音低了下去，那种无力感又涌了上来。他自己都这样了，怎么回去救重伤的卡隆？
露娜安静了一会儿，好像很费劲地在调动所剩不多的精神。深蓝印记的光微弱地起伏着。
过了一会儿，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那声音却好像能穿透东西：
“…他…还活着…暂时…被石台…剩下的力量…护着…晶狗…被引开了…”
少年王愣了一下，心里有点发酸，又有点庆幸。是外面那个石台残留的力量暂时挡住了气息，引开了狗吗？
卡隆暂时没事了？
“露娜姑娘…你之前说的…西北神山主脉…真正的火…还有钱禹棍子里的…”少年王急着问，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也是压在他心里的大石头。
露娜空洞的眼睛“望”向洞顶透下微光的裂缝，好像透过那脏污的月光，又看到了那个冰冷死寂的地方，看到了那颗巨大的暗红色星星核心，那只慢慢睁开的“蚀界之眼”。
她的身体轻轻抖了起来，眉心的深蓝印记闪得更急了，一丝暗红色的血又从她眼角流下来。
“蚀界…之眼…”露娜的声音带着灵魂深处的害怕，“…它在吞吃锚点…西北三神山…主龙脉…是最后…也是最大的锚点…”
她艰难地喘着气，每说一个字都很费力：“…真正的火…就在那里…守山人最后的火种…必须点着…才能烧断它的根…阻止它吞吃…”
“钱禹的棍子…核心是钥匙…也是笼子…”露娜的念头转向少年王之前从钱禹断胳膊旁边捡回来的那根短棍，棍子顶端的晶石裂了。
“…里面锁着守山人的一块碎骨头…被弄脏了…变成了打开吞吃通道的钥匙…也是捆住龙脉的笼子…”
少年王的心往下沉。西北三神山主龙脉是最后的战场？
真正的火种在那里？
钱禹带着的那把脏钥匙是关键？
而他们现在，一个快死了，一个没力气了，一个眼睛看不见还伤得重，怎么穿过这片死寂的林子，怎么走过被归墟力量罩住的千里地，去那西北边最远的地方？
“我们…怎么去…”少年王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沙哑。
露娜不说话了，深蓝印记的光微弱地闪着，好像很困难地在计算、感觉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空洞的眼睛慢慢“转”向少年王，或者说，转向他心口那个琉璃盏的印记。
“…琉璃盏…净世的本源…”露娜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点奇怪的指引，“…感应呼唤…地脉剩下的节点…连起来…指向西北…”
她伸出发抖的、又白又冷的手指，非常艰难地指向洞中间那几块散落的地脉节点碎片：“…用盏做引子…用这破败的身体当船…点着心里的火…渡过这片脏污的深渊…”
少年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着那几块发着微弱黄光的碎石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那个暗淡的琉璃盏印记。
一个又疯狂又绝望的想法在他心里冒了出来。
用净海琉璃盏的本源当引子，硬去连接这些散落的地脉节点碎片，串起一条指向西北的、微弱的地脉“路标”？
然后，用自己剩下的生命力当柴火，点着琉璃盏的心火，像点起一盏小灯，在这片脏污的地方照亮方向，甚至…试试看进行短距离的空间跳跃？
这跟自杀没区别！
琉璃盏本源早就伤得厉害，强行点着心火，很可能一下子就把自己烧干了。
而且连接这些散落的地脉节点，在这种污秽的环境里，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咬一口，或者引来更可怕的归墟注意。
“没有…别的办法了…”露娜好像感觉到了少年王的犹豫和害怕，空洞的眼睛“看”着他，微弱的声音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决，“…薪火…必须传下去…不然…一切都完了…”
洞里一片死寂。
洞顶照下来的脏污月光，冷冷地照在少年王苍白绝望的脸上，照在露娜眉心那点摇晃的蓝色上，照在那几块散发着微弱生机的碎石头上。
沉重的脚步声，又一次从他们来的那条岔路的黑暗里隐隐传过来，还带着金属刮擦晶石的刺耳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楚……
钱禹！他回来了！带着更浓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