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悦走进那家位于市中心顶级写字楼里的律所时，身上那件看似朴素的连衣裙，其面料的质感却无声地诉说着它不菲的价格。
坐在她对面的是律所的王牌律师，张静。张静年近四十，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眼神锐利如鹰，她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马悦可以开始了。
马悦深吸一口气，眼眶恰到好处地泛起一层水光。她没有急着开口，而是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轻轻按了按眼角，仿佛在压抑着巨大的悲痛。这个动作，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很久。
“张律师，谢谢您愿见面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像一根被拉得过紧的琴弦，“我……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我这半辈子，好像一直在被辜负。”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开场。她要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命运多舛的弱者，一个在男人主导的世界里不断受伤的女人。
“我的第一段婚姻，是一场噩梦。”她低声叙述，眼神飘向窗外，仿佛在回忆不堪的过往，“前夫家是典型的重男轻女，我拼死拼命生下女儿，换来的却是冷眼和暴力。我提出离婚，他们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孩子，他们更是看都不要看。”
她顿了顿，一滴眼泪终于滑落，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后来，前夫意外去世，女儿所有的抚养压力，全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我一边工作，一边拉扯孩子，其中的苦，只有我自己知道。”
张静面无表情，只是在笔记本上写下了“第一段婚姻，丧偶，独女抚养”几个字。她没有注意到，马悦在说“拉扯孩子”时，眼神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事实是，自从2021年后，郑勤跃就再没给过大女儿学费，马悦靠着出租自己名下那套公寓的租金，之前都是郑勤跃买单她们母女生活。养孩子，只是她的人设；她的钱，都花在了维持这个人设的行头上了。
“我以为我的人生不会再有光，直到我遇到了郑勤跃。”马悦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温度，但那温度很快被更深的寒意取代，“他那么优秀，那么温柔，把我从泥潭里拉了出来。我以为我找到了真爱，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付出。”
“我们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可他的身体……不行。”她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充满了委屈与牺牲感，“为了给他郑家延续香火，我一次又一次地去做试管婴儿。那种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不是女人根本无法想象。我以为是爱支撑着我，现在看来，我只是他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
“创业初期，我也陪他吃尽了苦头。我拿出了我所有的积蓄和人脉，帮他拿到了天使轮的投资。公司走上正轨后，他本性暴露，竟然和公司的女员工搞到了一起！为了那个女人，他把我从公司开除，切断了我所有的经济来源！”
她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控诉：“张律师，我现在一个人，打着三份工，拼尽全力才能养活三个孩子！而他呢？”这句谎言，她说得理直气壮。实际上除了今年开始马悦大女儿的学费由她公寓租金覆盖后，之前都是郑勤跃付出。至于龙凤胎一直都是郑家抚养，她可以算是一分钱没出。
“那套别墅，”马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当初他信誓旦旦地说，是我拼了命生下龙凤胎的奖励，为了让我有安全感，主动提出只写我一个人的名字！可后来他还不上贷款，就威逼利诱，逼我签了一份婚内财产协议，把房子全划到了他一个人名下！我签了，我是傻，可我没想到，他一拿到协议，转头就把别墅的尾款给清了！他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利用我的身体，利用我的感情，利用我帮他度过危机！”
张静终于停下了笔，她看着眼前这个情绪激动但逻辑清晰的女人，眼神里多了一丝审视。
“马女士，你的遭遇确实很值得同情。但是，法律讲的是证据。”张静的声音冷静而专业，“你说他出轨，有证据吗？你说他逼你签协议，有录音或人证吗？你说别墅是奖励，有书面承诺或转账记录吗？”
马悦的激动瞬间冷却，她知道，真正的博弈开始了。
“协议是在我被胁迫的情况下签的，当时我情绪崩溃，根本不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她迅速切换回理智模式，“而且，协议签署后，他立刻清偿了巨额贷款，这足以证明他签订协议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恶意转移夫妻共同财产。这一点，法律上是可以主张撤销的。”
张静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一个有力的突破口。
“我的诉求很明确。”马悦竖起手指，一条一条地列出来，“第一，那份婚内财产协议必须作废，别墅的产权要恢复到婚内共同财产的状态。第二，我要争取别墅的所有权，或者至少，要分得别墅价值的50%。第三，他名下所有在婚姻存续期间购买的房产，我要分得婚后共同还贷部分以及对应增值的一半。第四，我要两个孩子的抚养权，他需要支付高额的抚养费。最后，”她咬了咬牙，“我要他支付精神损害赔偿金，他的背叛和欺骗，给我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
张静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冷静地听着马悦的诉求，然后指出了一个最基本也最关键的前提。
“马女士，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要清楚，我们所有关于财产分割的诉求，都必须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我们必须先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 只有在离婚案立案后，财产分割才能作为离婚诉讼的附属请求一并处理。没有离婚这个前提，我们无法单独起诉要求分割财产。”
张静的话像一盆冷水，让马悦瞬间清醒，但她很快明白了其中的逻辑。她要的不仅仅是钱，更是要彻底了断这段关系，让郑勤跃净身出户。
“我明白了。”马悦的眼神变得愈发坚定，“那就离婚！我马上就起诉！”
“好。”张静继续道，“根据你提供的信息，我初步判断，撤销那份婚内财产协议的胜算较大。别墅作为婚内财产，你至少可以分得50%的份额。其他房产的婚后还贷部分及增值，同样可以分割。孩子的抚养权，考虑到你的经济状况暂时不如他，会是一个争夺点，但你可以从你一直独立抚养三个孩子的角度去争取。精神损害赔偿，需要强有力的出轨证据。”
她顿了顿，说出了马悦最关心的问题：“至于律师费，我们所有两种方案。”
张静竖起一根手指：“第一种，是标准计时收费。对于您这种复杂的案件，我们会组建一个团队，按律师和助理的工作小时计费。考虑到案件的难度和周期，预估整个诉讼程序走下来，总费用可能在80万到100万之间。这笔费用需要您在案件初期和中期分阶段支付。”
八十万。
马悦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砸在她心上。她脑子里飞速盘算着自己的财务状况：大女儿的学费？从2021年郑勤跃断供后，一直靠自己名下那套公寓的租金顶着，基本持平，没什么结余。那对龙凤胎？更是郑勤跃家在养，她没掏过一分钱。
她没有钱。她所有的钱，都变成了手腕上的表、包里的手机、梳妆台上的进口护肤品和衣帽间里那些永远也穿不完的当季新款。她维持着贵妇的体面，却早已被掏空了内在。让她拿出八十万现金，比杀了她还难。
看着马悦骤变的脸色，张静的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她不紧不慢地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当然，考虑到您目前的经济状况，我们还有第二种方案——风险代理。”
马悦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芒，急切地追问：“风险代理？”
“对。”张静解释道，“前期您只需要支付少量的办案基础费用，大概5万块，用于诉讼立案、调查等基本开销。我们真正的律师费，将在案件胜诉，财产执行到位后，再按实际执行回款的百分比来收取。”
“百分比是多少？”马悦屏住了呼吸。
“风险代理的收费比例会高一些，而且不是简单的按总额计算。”张静平静地解释道，“根据天津市的行业惯例和我们律所的标准，通常会采用分段累进的方式。比如，执行回款在1000万以内的部分，我们收取10%；1000万到5000万的部分，收取8%；超过5000万的部分，收取5%。”
她看着马悦困惑又紧张的表情，进一步举例说明：“假设我们最终帮您争取到了4000万的财产。那么律师费就是：1000万的10%，也就是100万，加上剩下3000万的8%，也就是240万。总共是340万。这个数字，比标准收费要高，但好处是，您前期几乎不需要承担压力。”
340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在马悦心头，但与前期一次性拿出八十万的绝望相比，这给了她一条可以走的路。一条用未来的钱，赌现在的路。她没有别的选择。
“我同意。”马悦毫不犹豫地回答，眼神里闪烁着破釜沉舟的坚定，“张律师，我选风险代理。只要能帮我打赢这场官司，让他付出代价，钱不是问题。”
张静看着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要的就是这种被逼到绝境，从而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的客户。
“没问题，马女士。”她站起身，伸出手，“合作愉快。从现在开始，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