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残留的咖啡渍在实木长桌上蜿蜒成暗河,林辰松开领带时,金属扣划过喉结的声响惊醒了沉睡的空气。他望着满地狼藉的星火计划企划书,那些被揉皱的A4纸像被暴雨打落的银杏叶,每一道褶皱里都嵌着董事会成员惊愕的瞳孔。落地窗外,暮色正以液态的形态渗入玻璃缝隙,将他的影子钉在二十七层的高度,像一尊被抽去脊椎的青铜像。
他们说这是自毁长城。林辰对着虚空开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西装内袋里的银色U盘。那里存着星火计划最核心的算法模型,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火,隔着布料灼烧他的胸膛。身后传来丝绸摩擦的窸窣声,苏晚晴的脚步声比往常轻了三分,仿佛怕惊碎满地凝固的时光。
当带着雪松香气的外衣落在他肩头时,林辰才发现自己的肩胛骨早已绷成两张拉满的弓。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碎瓷片割破的滤网,只挤出几粒沙哑的音节。苏晚晴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蹲下身时,珍珠耳坠在颈侧晃出细碎的光,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三年前在景德镇,老师傅说拼瓷要顺着裂痕走。她的声音混着檀木桌的冷香飘来,指尖正轻触一片边缘泛着茶渍的瓷片,强行对齐的伤口,永远长不出新的釉色。林辰看着她将两片看似毫不相干的碎瓷以微妙的角度嵌合,裂缝处竟透出月白的光晕,宛如某种神秘的符咒。
记忆突然被撕开一道缝隙。那是他们结婚第二年,苏晚晴在陶艺工作室烧制婚庆瓷器时,龙窑突然崩塌。他赶到时,看见她跪在废墟里,掌心托着半块青花缠枝莲的碗底,血珠顺着瓷片纹路蜿蜒成新的脉络。你看,她当时笑着说,睫毛上沾着窑灰,裂痕里能开出第二朵花。
此刻的苏晚晴正在拼接第三十七片碎瓷,那些曾被董事会视为废墟的残骸,在她指间逐渐显露出某种隐秘的秩序。林辰注意到她右手小指有道淡白的疤痕——那是去年冬天为他试喝新研发的养生茶时被烫伤的,当时她只是用冷水冲了冲,继续记录茶多酚含量数据。
为什么不说点什么?林辰终于开口,声音像从深井里打捞上来的。苏晚晴将最后一片碎瓷嵌入凹槽,整个拼盘突然发出清脆的声,仿佛某种古老的机关被启动。有些话,她站起身,裙摆扫过满地狼藉却未沾尘埃,说出口就变成了钉子,不说反而能长出藤蔓。
落地窗外的城市正在亮起第一盏灯,像无数颗坠落的星星。林辰看着苏晚晴将拼好的瓷盘放在会议桌中央,那些曾经尖锐的裂痕此刻化作流动的银线,将整个器物勾勒成某种神秘的图腾。他突然想起星火计划启动仪式上,自己说过的话:真正的革新从来不是推倒重来,而是在废墟上种植新的春天。
苏晚晴的指尖轻轻抚过瓷盘表面,那里还残留着几处微小的缝隙。你看,她轻声说,光从这里透进来了。林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几缕灯光穿透瓷壁,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宛如散落的星子。
窗外忽然起风了,卷着几片枯叶在玻璃上划出凌乱的轨迹。林辰解开衬衫第二颗纽扣,感到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正在胸腔里苏醒。他想起陶渊明的诗句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只是此刻的不再是山水田园,而是眼前这个用十年光阴读懂他所有沉默的女人。
明天...林辰刚开口,苏晚晴就将食指抵在他唇间。她从包里取出个青瓷小罐,倒出两粒深褐色的茶籽。老师傅说,她将茶籽放在他掌心,裂痕里种下的种子,会长得比完整的土地更茁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