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电话里埃里克的声音，像一块投入冰湖的巨石，瞬间击碎了船舱内刚刚建立起的脆弱共识。
“求救信号……生长……阻止……错了……”
这些断断续续的词语，伴随着与海底残骸完全一致的信号源特征，构成了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那不再是遥远的、抽象的威胁，而是近在咫尺的、带着绝望呼号的危机。
韩执渊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冷峻，他对着话筒快速下达指令：“锁定信号源精确坐标！分析信号内容是否有重复或隐藏模式！所有单位进入最高警戒，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信号源区域！”
他结束通话，舱内陷入死寂。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永恒的海浪声，交织在一起。
苏七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韩执渊的手臂，指尖冰凉。“是……是那些失踪的科学家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可能性很大。”韩执渊的声音低沉而紧绷，“信号内容和特征都指向他们正在研究的领域。‘它在生长’……很可能指的就是‘种子’。”
“生长……”苏七喃喃重复着这个词，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分析出的那个脉动的、仿佛在扩张的网络结构图。一种东西，如果能够“生长”，那它到底是什么？是一种生物？一种能量？还是一种……意识？
“我们必须去那里。”苏七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韩执渊，“无论发出信号的是谁，这是我们现在最直接的线索。而且，如果‘种子’真的在生长，我们必须知道它生长到了什么程度。”
韩执渊凝视着她。他知道她说得对。退缩和等待只会让情况更加失控。但让苏七靠近那个未知的、显然极度危险的信源……
“太危险了。”他几乎是本能地反对，“我和埃里克带人过去，你留在船上……”
“不行！”苏七打断他，语气异常坚决，“信号里可能包含只有我才能解读的技术信息或生物频率。而且，我的‘守护者’经过优化，或许能干扰那种同步影响。我必须去。”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退缩：“你说过，我们一起。”
韩执渊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知道任何阻拦都是徒劳，甚至可能造成更大的隔阂。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担忧和恐惧，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好。”他终于妥协，但眼神锐利如刀，“但你必须答应我，全程跟在我身边，绝对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一旦出现任何异常，立刻撤退，明白吗？”
“明白。”苏七郑重点头。
行动计划迅速制定。由韩执渊、苏七、埃里克以及四名最精锐的“瓦尔基里”队员，乘坐加装了最强屏蔽和防御系统的深潜器，前往信号源坐标点。莉娜则在母船上负责远程支援和指挥。
准备过程紧张而有序。苏七换上了轻便的作战服，将优化后的“守护者”仔细佩戴在手腕内侧。韩执渊亲自检查了她的装备，尤其是生命维持系统和通讯装置，反复确认无误。
在走向深潜器舱门的通道里，韩执渊忽然停下脚步，将苏七拉进旁边一个存放救生设备的阴影角落里。
通道里光线昏暗，只有紧急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外面传来队员们最后的装备检查声和脚步声，更衬得这一隅之地格外安静。
韩执渊将她抵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双手捧住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灼热。
“听着，苏七，”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认真，“我不知道下面等着我们的是什么。但无论发生什么，我要你活着。牢牢记住这一点。”
他的眼神在幽光下深邃得如同此刻他们将要潜入的海渊，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爱意、担忧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苏七的心脏因他话语中的沉重而微微抽紧。她抬起手，覆盖在他捧着自己脸颊的手背上，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手腕上凸起的骨节。
“我会的。”她轻声承诺，仰起头，主动吻上他紧抿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温柔或缠绵，而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仿佛要将彼此烙印进灵魂深处的力量。唇齿交缠间，是未言的恐惧，是相互的支撑，是超越生死的羁绊。
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韩执渊用拇指重重擦过她微肿的唇瓣，眼底是尚未平息的风暴。
“走吧。”他最终说道，牵起她的手，大步走向那扇通往未知深渊的舱门。
深潜器内部空间狭小，充满了机械和臭氧的味道。众人沉默地固定在座位上，随着舱门关闭和加压，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下潜的过程是压抑的。舷窗外的光线迅速被深海的黑暗吞噬，只有深潜器前方的探照灯，如同两把利剑，切开浓稠的墨色，照亮前方有限的范围。深度读数不断跳动，每增加一米，都仿佛离正常的世界更远了一步。
苏七紧握着韩执渊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稳定而有力的温度，这是她在这片绝对黑暗和寂静中唯一的锚点。
终于，深潜器接近了目标坐标。探照灯光束在海床上扫过，映照出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不是预想中的科研船残骸，也不是什么人工建筑。
那是一片……“菌圃”。
巨大的、如同真菌菌伞般的暗红色有机结构，层层叠叠地生长在海床的岩石和沉积物上，绵延开来，一眼望不到头。这些“菌伞”表面布满了如同血管般搏动的脉络，散发着幽幽的、不祥的暗红色光芒。在菌伞之间，连接着无数粗细不一、同样微微搏动的半透明“菌丝”，它们像一张巨大的神经网络，覆盖了整片区域。
而在“菌圃”的中央，隐约可见一些被菌丝缠绕、包裹的、扭曲变形的人工结构——那正是不久前失踪的科学考察船的部分船体！此刻，它像被消化了一半的猎物，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恐怖。
“我的天……”通讯频道里，传来一名队员抑制不住的惊呼。
就连韩执渊和埃里克这样见惯了风浪的人，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们所有的认知和想象。
苏七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死死盯着舷窗外的“菌圃”。这景象，与她模型中那个脉动的网络结构，何其相似！只是眼前这个，是活生生的、具有实体形态的！
“信号源……就在那片菌圃中心，被包裹的船体内部。”埃里克的声音带着凝重响起。
就在这时，苏七手腕上的“守护者”突然发出了轻微的、持续的嗡鸣，指示灯由绿转黄。这表明它检测到了强烈的、具有潜在同化性的生物或神经场域。
几乎在同一时间，深潜器外部的摄像机捕捉到，那些覆盖在船体上的菌丝，似乎感应到了他们的到来，开始如同活物般，缓缓地、朝着深潜器的方向蠕动、延伸过来！
“它发现我们了！”埃里克低吼道。
“启动声波驱散！”韩执渊立刻下令。
深潜器发出低频声波，试图驱赶靠近的菌丝。那些菌丝在声波中微微颤抖，速度减缓，但并未退缩，依旧执拗地蔓延过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声波效果有限！”队员汇报。
“准备电击防御！”韩执渊的眼神冰冷，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七猛地站起身，扑到舷窗前，紧紧盯着那些蠕动的菌丝和中央被包裹的船体。
“等等！”她急促地说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它们……它们好像不是在攻击！”
众人一愣。
只见那些蔓延过来的菌丝，在接近深潜器一定距离后，并未像预想的那样发动缠绕或腐蚀攻击，而是……停了下来。它们的前端微微抬起，如同感知的触角，轻轻摆动着，指向深潜器，更准确地说，是指向了舷窗前的苏七。
与此同时，一段极其微弱、但比之前清晰了许多的、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再次被深潜器的接收器捕捉到：
“……意识……囚笼……生长……无法……停止……帮助……”
信号依旧来自被菌丝包裹的船体内部！
苏七看着那些仿佛在“观察”自己的菌丝，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形成。
这些东西，或许并非纯粹的毁灭者。它们包裹了船只，发出了求救信号，现在又表现出一种……“交流”的意向？
“执渊，”她转过头，看向韩执渊，眼神亮得惊人，“它们可能……有意识！或者，至少受某种意识的支配！它们在尝试沟通！”
韩执渊眉头紧锁，看着舷窗外那些诡异而危险的菌丝，再看向苏七眼中那混合着恐惧与兴奋的光芒。他深知这个判断的风险。
“太冒险了。”他沉声道。
“这是唯一的机会！”苏七坚持道，“如果它们真的有意识，或许我们能知道‘种子’到底是什么，如何才能阻止它‘生长’！否则，我们可能永远找不到答案，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蔓延！”
她将手腕上的“守护者”调节到一种特殊的“共鸣侦测”模式，这是她根据苏瑾留下的理论和自己的研究新增的功能，旨在尝试与特定频率的意识场进行极低限度的、非侵入性的接触。
“让我试试，”苏七看着韩执渊，眼神近乎恳求，“只需要几分钟。如果有任何不对劲，我们立刻撤离。”
韩执渊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种属于科学家的、对未知真相的执着，以及那份愿意为了一线希望而冒险的勇气。他知道，他无法阻止她。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埃里克，保持最高警戒，电击防御预备。一旦菌丝有任何攻击性举动，或者苏七出现任何异常，立刻执行强制撤离程序！”他对着通讯器下令，然后看向苏七，声音低沉而郑重，“你只有五分钟。”
苏七用力点头。她将戴着“守护者”的手，轻轻贴在冰冷的舷窗内侧，闭上眼睛，全力催动设备，将自己的意识，如同最细微的触须，小心翼翼地，向着那片暗红色的、搏动着的“菌圃”延伸而去……
深潜器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韩执渊紧紧盯着苏七，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突然，苏七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睛骤然睁开！瞳孔在瞬间放大，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看到了宇宙终极奥秘般的茫然。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发出的，却是一声短促的、带着难以置信意味的音节：
“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