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岭镇政府食堂准备的午餐,果然如丘明书记所说,简单而实在。
一张大圆桌上,摆着八个菜:当地散养的小鸡与山蘑一起焖烧,香气扑鼻。
新鲜的竹笋炒着鸡杂,爽脆可口;农家自制的酿豆腐,豆香浓郁。
金黄的韭菜炒土鸡蛋,色泽诱人;外加三样时令青菜和一碟油炸花生米。
没有大鱼大肉,没有名贵食材,却充满了山野的质朴风味和主人的真诚心意。
黄政吃得很香,连连称赞菜品的原汁原味。他放下筷子,对陪同的丘明和江海涛说道:
“丘明书记,海涛镇长,这顿饭吃得好!吃得踏实!不铺张,不浪费,真正体现了我们基层干部的务实作风。很好,要继续保持!”
得到县长的肯定,丘明和江海涛脸上都露出了憨厚而欣慰的笑容。
饭后,众人在镇政府简陋的接待室稍事休息了约半小时。
下午三点,调研碰头会在镇政府最大的会议室召开。
所谓的会议室,也不过是墙壁斑驳、桌椅陈旧的大房间而已。
县里来的领导和帽子岭镇的班子成员围坐在一起。
会议由镇党委书记丘明主持,他简单开场后,便由镇长江海涛做主要汇报。
江海涛拿着几页手写的汇报提纲,站起身,面向黄政等人,他的脸色有些沉重,甚至带着几分赧然。
(“尊敬的黄县长、李书记、陆部长、刘局长、赖局长,各位县里的领导,”
江海涛的声音起初还算平稳,但很快便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说实话,让我坐在这里,汇报我们帽子岭镇的农业和经济发展状况……
看着手里这份……这份实在是有些惨淡的数据,我……我真是有点没脸说下去……”)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明显哽咽了一下,眼眶也有些发红。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帽子岭镇的干部都低下了头,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他们何尝不想把家乡建设好?只是现实的条件太过严酷。
黄政没有催促,只是用温和而充满鼓励的眼神看着江海涛,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江海涛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汇报道:
(“我们帽子岭镇,下辖9个行政村,目前在册户籍人口是人。
但是……”他顿了顿,语气充满了无奈,“这其中,超过百分之七十的青壮年劳动力,都常年在外打工,主要是去南方的工厂。
留在镇里的,大部分是老人、妇女和儿童,也就是大家常说的‘三八六一九九’部队。
甚至……甚至有些在外面混得不错的,已经把全家都接出去了,户口虽然还在,但人已经不回来了。”)
他翻过一页纸,开始介绍农业情况:(
“整个镇的农业生产,现在规模很小。
大家来的时候也看到了,我们这里都是山地梯田,地块小,土层薄,灌溉困难。
种植水稻,好的年景亩产也就五六百斤,差的只有三四百斤,除去种子化肥,基本不赚钱。
所以,现在留在家里的农户,大多只是种一点够自己家吃就行,商品粮几乎没有了。
花生等经济作物的情况也差不多。”
“目前,留在镇里的农户,主要的经济来源有这么几块:
一是上山砍毛竹,卖给外面的加工厂,价格不高,还看行情;
二是利用山林资源,在农闲时种植一些蘑菇;三是冬天的时候挖冬笋,这个算是收入比较好的一块,但也是靠天吃饭,而且劳动强度很大。”
江海涛的声音越来越低,“总的来说,镇里大多数家庭,主要的经济支柱,还是依靠在外打工的家人寄钱回来维持生活,镇内的经济活力……非常弱。”)
最后,他汇报了镇财政情况:“我们镇政府的集体收入,主要依靠镇里拥有的两座小型水力发电站,每年能有一些固定的收入。
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像样的税源。去年的全镇财政总收入……不到两百万元。
这点钱,维持镇政府的正常运转、支付干部工资和基本的公共服务,都已经是捉襟见肘,想要投入基础设施建设、发展产业,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我讲完了。谢谢各位领导。”江海涛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仿佛完成了一件无比艰难的任务,坐回位置时,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些数据,冰冷而真实地反映了一个偏远贫困山镇的无奈与艰辛。
黄政率先鼓起了掌,打破了沉默。他的掌声并不响亮,却充满了真诚和理解。
紧接着,李琳、陆小洁等人也纷纷鼓掌。
这掌声,不是为成绩,而是为这份敢于直面困境的坦诚和为政一方的艰难。
黄政示意大家安静,他的表情严肃而凝重,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帽子岭镇的干部,最后落在丘明和江海涛身上,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
(“刚才,海涛镇长汇报的情况,很真实,也很典型。
这不仅仅是帽子岭一个镇的问题,也是目前我们国家很多偏远山区、丘陵地区乡镇普遍面临的状况和困境。”)
他站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那幅老旧褪色的帽子岭镇地图前,用手指点着那些蜿蜒的山路和分散的村落,分析道:
(“大家看,我们的困境根源在哪里?首先,是自然条件的限制。
山高坡陡,耕地零散贫瘠,传统的、以粮食生产为主的农业模式在这里没有优势,投入大,产出低,无法形成规模效益,无法让农民增收致富。”
“其次,是产业的单一和脆弱。除了依赖山林资源的初级产品,比如毛竹、笋干、蘑菇,我们没有形成有市场竞争力的、可持续的特色产业。
这些产品附加值低,受市场波动影响大,无法支撑起一个地方的经济。”
“第三,就是由此带来的人口结构问题。
青壮年为了寻求更好的发展机会和收入,不得不背井离乡,外出务工。
这导致了农村的空心化、老龄化,留守的老人、妇女、儿童面临着生产生活、教育、情感等多方面的压力。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越是贫困,人越留不住;人越留不住,发展就越缺乏活力和人才。”)
他的分析一针见血,句句说到了帽子岭干部们的心坎里,不少人都在默默地点头。
“但是!”黄政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和信心,“困境,不等于绝境!
帽子岭有帽子岭的难处,但也一定有帽子岭的优势和出路!我们这趟下来,不是来听大家诉苦的,更不是来指责大家的。
我们是来和大家一起,正视问题,分析问题,然后共同寻找帽子岭脱贫致富、实现振兴的突破口!”)
他看向农业局局长刘峰:
(“刘局长,你是专家。帽子岭这样的山地气候和土壤条件,除了现有的作物,有没有可能引进一些耐旱、耐贫瘠、经济效益更高的中药材,或者特色林果?
比如,某些品种的油茶、山核桃,或者适合林下种植的药材?”)
刘峰立刻回答道:
(“县长,来的路上我就在观察和思考。
帽子岭的山地多为酸性土壤,气候湿润,其实非常适合油茶的生长。
油茶耐贫瘠,管理相对粗放,盛果期长,茶油的经济价值很高。
另外,像黄精、重楼这类喜阴的中药材,也适合在林下仿野生种植,市场前景很好。”)
黄政点点头,又看向招商局局长赖纹纹:
(“纹纹局长,你们招商局,不能只盯着大工业、大项目。
像帽子岭这样的地方,要换个思路。这里的优势是什么?是生态!
是没有任何工业污染的好山好水好空气!能不能在‘特’字和‘精’字上做文章?
比如,引进有实力的企业,对这里的毛竹进行精深加工,提升附加值;
或者,开发高山有机农业,打造帽子岭的农产品品牌;甚至可以探索生态旅游、康养产业,把我们的‘劣势’变成‘卖点’!”)
赖纹纹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立刻记录起来:“县长,我明白了!我们马上着手研究,对接相关的资源!”
黄政最后看向丘明和江海涛,语气恳切而充满期望:
(“丘明书记,海涛镇长,还有帽子岭的各位同志,你们是这里的当家人,最了解这里的一草一木。
改变,不可能一蹴而就。当前,有几件事可以立刻着手:
第一,配合刘峰局长,做好适合本地种植的经济作物的调研和试点规划;
第二,把通往镇外的这条路,它的现状、拓宽的必要性和初步设想,形成一个详细的报告报给县交通局,我来协调争取资金;
第三,摸清家底,把你们认为有开发潜力的资源,无论是自然的还是文化的,都整理出来。
县委县政府,会是你们最坚强的后盾!”)
黄政的一番话,如同在沉闷的房间里打开了一扇窗,让新鲜的空气和阳光照了进来。
丘明、江海涛等人的眼神,从之前的黯淡和无奈,逐渐焕发出了希望的光彩。
他们感觉到,这位年轻的县长,不是来走形式的,而是真正要为他们解决问题的。
会议结束后,黄政决定不再停留,立刻赶往下一个乡镇。
临上车前,他紧紧握住丘明和江海涛的手,沉声说道:
(“帽子岭的情况,我记住了。
等我调研结束回到县里,会专门研究支持像帽子岭这样偏远乡镇发展的具体政策。
你们要有信心,更要坚持下去!”)
车队再次启程,驶离了帽子岭镇政府。丘明、江海涛等人站在门口,久久挥手,直到车队消失在盘山路的尽头。
他们知道,帽子岭,或许真的要迎来改变的契机了。
而坐在车上的黄政,心情却并不轻松。帽子岭的窘境,只是隆海县贫困山区的一个缩影。
如何因地制宜,为这些“穷山恶水”找到真正的“金山银山”,打破贫困的恶性循环,将是他接下来必须面对和破解的重大课题。他的乡镇调研之路,才刚刚开始。
(京城北郊国际机场)
几乎在黄政的车队驶离帽子岭的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北郊国际机场,一架从东平省东元市飞来的航班平稳落地。
头等舱的旅客率先走出。杜玲和杜珑姐妹二人,穿着简约却难掩气质的便装,推着精致的行李箱,随着人流缓缓向出站口走去。
杜玲脸上带着回到熟悉环境的放松,而杜珑则眼神清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老姐,”杜珑微微侧头,对杜玲低声道,“等下你先跟齐叔回去,给爷爷请个安,报个平安。我有点私事要去处理一下,晚点就回去。”
杜玲眨了眨大眼睛,好奇地凑近:“神神秘秘的,什么事啊?确定不带上我?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杜珑嘴角微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语气却依旧平淡:
“一点小事而已,处理起来很快的。你跟着反而……不太方便。放心吧,很快。”
杜玲了解自己这个妹妹,她决定的事情,旁人很难改变,只好嘟了嘟嘴:
“好吧好吧,那你快点回来,爷爷肯定也想你了。”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出站口。早已等候在此的齐震雄立刻迎了上来。
他今天穿着一身便装,但挺拔的身姿和锐利的眼神,依然能让人感觉到不凡。
“大小姐好,二小姐好。”齐震雄微微躬身,语气恭敬。
“齐叔好。”杜玲杜珑齐声回应。
杜珑直接说道:“齐叔,你先带我姐姐回去见爷爷。我去办点事,稍后就回。”
齐震雄闻言,目光与杜珑短暂交汇,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随即按住耳边的微型通讯器,低声说了一句:“少平,过来一下。”
很快,一辆挂着特殊军牌的黑色奥迪A8L无声地滑到近前停下。
一名同样精干利落的年轻小伙——少平,迅速下车,向杜玲杜珑和齐震雄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尽管穿着便装):“见过大小姐,二小姐,见过队长!”
齐震雄吩咐道:“少平,你先送大小姐回老爷子那里,务必确保安全。”
“是!队长!”少平利落地应道,随即手脚麻利地将杜玲和杜珑的行李搬上车,并恭敬地为杜玲拉开车门。
杜玲上车前,还是不放心地回头看了杜珑一眼,用口型说了句“小心点”。杜珑对她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看着载着杜玲的车子汇入车流离开,齐震雄这才拉开旁边另一辆看似普通,实则同样经过防弹改装的黑色轿车的车门,对杜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二小姐,上车吧,我送您过去。”
杜珑没有客气,弯腰坐进了后排。齐震雄关好车门,迅速坐进驾驶室,车子平稳地启动,驶离了机场。
车内,气氛有些沉默。齐震雄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排闭目养神的杜珑,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二小姐,是去……何家?”
杜珑缓缓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齐震雄眉头微蹙,带着一丝担忧:“需要我带几个人在附近策应吗?何家那边……”
杜珑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不用。齐叔,这是去‘讲道理’,不是去砸场子。
何家老爷子是明白人,不会让我在他的地盘上出事。
而且……”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有些人,做了错事,总要付出点代价,才会长记性。
我自己去,足够了。”)
齐震雄闻言,不再多说。他知道这位二小姐的手段和心智,她既然敢独自前往,必然已有万全的准备和把握。
他只需确保路途安全和在外围提供必要的支持即可。
车子朝着京城核心区域,那座象征着权力与底蕴的何家四合院方向,稳稳驶去。
一场关乎颜面、势力与未来格局的无声交锋,即将在那座高墙深院内展开。
而这场交锋的起因,正是远在西山省隆海县那个正在山沟里奔波调研的年轻县长。
杜珑此次回京,首要任务,便是要为黄政扫清这来自京城层面的潜在威胁,为他争取一个相对安稳的发展环境。
山乡与京城,两条看似平行的线,却因同一个人,紧密地交织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