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整，整备所A区的铃声准时响起，刺耳得像是直接钻进脑子里。
凯斯几乎是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的。他昨晚根本没睡，闭着眼睛也只勉强撑了半小时，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全靠意志撑着。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视线有点发黑，但他还是第一个站到了列队的位置上。
凌烨已经站在训练场中央了。
工装袖子卷到小臂，手里捏着一张任务表，眼神冷得像冰。他没说话，可整个队伍都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凯斯·阿瑞斯。”他念名字的时候，语气像是在扔掉什么脏东西。
“到。”凯斯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哑，但背挺得笔直。
“从今天起，d区废油回收系统清淤，你负责。”凌烨翻了下手里的任务表，“每天一次，连续七天。防护服在b-3柜，三分钟内穿好，超时就加一圈负重跑。”
旁边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唐笑笑小声嘀咕：“d区？那地方连老鼠进去都得呛死……”
赵铁山低头看着手里的工具清单，没说话，但笔尖顿了一下。
雷鸣咧嘴一笑：“哟，关系户第一天就领专属任务？待遇真不错啊。”
凯斯没理他，转身就走。
b-3柜里的那套防护服一看就是淘汰的老古董——面罩边缘裂了缝，滤芯标签都褪成灰白色了，腰带还是拿铁丝缠的。他费劲地往身上套，拉链卡在胸口，用力一拽，“刺啦”一声，布料直接撕开一道口子。
“哎哟！”唐笑笑捂住嘴，“这玩意儿上个世纪还在服役吧？”
凯斯没吭声，继续穿。手套指尖破了个洞，他干脆反着戴，把破口藏进掌心。
三分钟后，他重新站回队列前，整个人裹在油腻腻的防护服里，像个从报废堆里翻出来的旧机器人。
凌烨上下打量他一眼，嘴角扯了扯：“还挺认真。希望你出来的时候还能喘气。”
说完，转身就走。
d区地下油槽的入口在维修通道尽头，一道锈迹斑斑的铁梯垂直向下，台阶上全是滑腻的油垢。凯斯一手扶墙，一手抓栏杆，才往下走了没几级，脚下一滑，整个人直接坐倒在台阶上，后背“啪”地蹭了一层黑油。
“噗——”上面传来笑声，“哥们儿，你是来清淤的还是来搞笑的？”
凯斯没回头，拍了拍屁股站起来，继续往下走。
里面的环境比想象中还糟。空间又窄又闷，头顶的管道滴着暗红色的废油，空气里全是烧焦橡胶混着金属腐烂的臭味。通风口早就堵死了，角落里只有一盏应急灯闪着昏黄的光，人影被拉得忽长忽短。
他打开检测仪，数值刚跳到警戒线，滤芯就开始报警。
“坏了？”他拍了两下，屏幕直接黑了。
还没反应过来，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金属板，整个人往前扑去，手肘不小心撞上了阀门控制杆。
“咔。”
一声轻响。
紧接着，管道剧烈震动，一股黑油“哗”地喷了出来，溅了他一身。
“漏了！漏了！”唐笑笑在监控屏前跳起来，“快关总阀！”
赵铁山一把按住她：“别慌，等队长指令。”
话音刚落，凌烨已经冲进通道，几步蹿下来，一把推开凯斯，反手拧紧主阀。油流戛然而止，只剩几滴顺着管壁往下淌。
他转头盯着凯斯，猛地摘下面具。
“你连阀门位置都分不清？”他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钉子，“滤芯坏了不报，设备不检查，摔倒了还不知道稳住——你脑子里装的是空气吗？”
凯斯咳了一声，喉咙里泛起一股腥味，抬手擦了下嘴角，指尖沾了点红。
“……我还能干。”他说。
凌烨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冷笑：“你还想干？你以为这是慈善培训班？”
“任务没完成。”凯斯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油污的手，“我可以重来。”
“重来？”凌烨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刚才要是冒出静电火花，你现在已经在太平间排队了！”
“我知道。”凯斯没挣脱，也没抬头，“但我没跑。”
周围安静了几秒。
赵铁山在上面小声说：“队长……他毕竟是新人。”
“新人？”凌烨松开手，把凯斯往边上一推，“我看他是嫌命太长。”
他转身朝出口走，临走前丢下一句：“今晚加写安全规程，五百遍，天亮前交。写不完，明天别来了。”
凯斯坐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
他脱下破掉的防护服，换了套备用的——虽然也好不到哪去，但至少没破洞。然后重新检查工具包，拿出刷子和刮板，开始一寸一寸清理槽底的淤泥。
油泥厚得像沥青，铲一下就得甩两下。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渣，有几次用力过猛，指腹蹭破了皮，血混在油里都看不出来。
唐笑笑偷偷递下来一瓶密封清洁剂：“别声张，说是机油。”
凯斯点点头，没多问。
四个小时后，第一轮清淤终于完成。
他爬出舱口时，整个人像是从墨水桶里捞出来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工装黏在身上，走路都有点打滑。
“报告。”他走到凌烨面前，声音沙哑，“d区油槽初步清理完毕，请复检。”
凌烨正坐在桌边核对数据，眼皮都没抬：“工具归位，打卡，去吃饭。”
凯斯没动。
“还有事？”
“明天我继续上岗。”他说，“早班。”
这次，凌烨终于抬头了。
他盯着凯斯看了好几秒，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你确定？”他慢慢开口，“明天可是理论课。”
“我知道。”凯斯站得笔直，“但我先把活干完。”
凌烨没再说话，只把排班表翻了个面，拿起红笔，在“凯斯”名字旁边画了个圈，重重一顿。
傍晚收工前，凯斯把所有工具擦干净，整整齐齐放回架子上。打卡机“滴”了一声，显示时间：17:48。
他转身准备去更衣室，路过监控屏下方时，眼角余光瞥见二楼走廊站着一个人。
是凌烨。
没动，也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凯斯低下头，继续走。
更衣室里，他脱下工装，发现肩膀内侧磨破了一块，渗出血印。冲洗时水温调到最低，油污混着血水顺着地漏流下去，留下一圈暗红的痕迹。
他换了衣服，把脏工装塞进洗衣袋，顺手摸了摸口袋——那张排班表复印件还在，只是边角被油渍浸染，变得软塌塌的。
他把它摊开，在干燥处压平，打算晾干后再收好。
回到维修区，他重新打卡签到，备注栏写下：“明日早班，d区清淤续工。”
刚按下确认键，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看，凌烨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手里拿着一份新的排班表。
他走到凯斯面前，一句话没说，把表格拍在桌上。
纸页翻飞，落定。
凯斯低头看去。
“凯斯·阿瑞斯”四个字旁边，那个红圈还在，但后面多了行小字：“允许接触二级维护区设备”。
他刚想开口，凌烨已经转身。
“别以为这是奖励。”他头也不回地说，“明天理论课，迟到一分钟，这个权限当场收回。”
凯斯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打卡机的边缘。
监控屏闪烁了一下，画面定格在d区油槽入口。
铁梯最底下那级台阶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谁摔倒时，扳手在地上狠狠拖过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