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看着地上的终端，屏幕裂了，光从缝里透出来。他没去捡，也没再看。电话里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不是因为多大声，而是那种慢吞吞的语气，像在谈一笔小事。
“凌先生，婚约转让文件要在七十二小时内签。”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的。手比脑子快，就像小时候在福利院抢饭一样——明明知道烫，还是先抓到手里。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他抓住的是过去。
吴家人说话总是冷冷的，像念一份通知。他们说“家族体面”，说“利益分配”，说“协议已定”，但从不说当年把他赶出门时，连一件衣服都没留。
他坐在床边，工装裤上的油渍蹭到了膝盖。那是昨天修机甲时弄的，还没换。他低头看手，指节还红着，刚才拍桌子太狠，现在有点麻。
但他不后悔。
“我可以签。”他说完这句话，听见对方停了一下。
接着是那种熟悉的沉默，带着一点瞧不起的味道。
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个被赶出家门的omega，现在居然敢提条件？
可他不是为了自己。
“林恩的治疗安排好了吗？”他问。
对方果然迟疑了：“那项条款因为财政重组……暂时搁置了。”
“那就别谈转让。”他直接打断，“别的你们爱给不给，慢慢谈都行。但这一条，必须这周入院，全程公开记录。做不到，免谈。”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手一滑，终端撞到墙上，摔得不轻。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他喘口气，胸口有点闷，但脑子清楚。这不是冲动，是他算好的。他知道吴家不想把事情闹大，婚约拖着对他们的名声不好。现在他卡住医疗这一环，就等于抓住了他们的弱点。
林恩的名字，是他唯一的筹码。
也是他唯一愿意拿出来的东西。
他站起来，走到墙角，打开那个旧工具箱。箱子破了边，锁扣用铁丝缠着，里面放了几把改过的扳手和一叠手画的图纸。最上面那张，是他刚进福利院时画的机甲动力组草图，旁边写着“给小恩的备用方案”。
那时候自己刚去，发现不说话，整晚发抖。医生说他腺体坏了，活不过二十岁。他不信，翻了很多资料，最后用一台报废机甲的能源核心改成稳定器，硬是把林恩的寿命从二十岁撑到了二十五岁。
从那天起，他明白了一件事：
规则是可以打破的。
特别是那些由“家族”定的规则。
他摸了摸图纸边缘，手指碰到一点锈。然后合上箱子，走回床边。
地上的终端还在闪，系统在重启，画面一闪一闪。他蹲下，拔掉电池。
黑了。
他坐回去，靠着墙，闭上眼。
外面走廊有脚步声，有人笑，应该是下班的队员去吃饭。他听到唐笑笑的声音，说了句“今天提案通过率超高”，接着雷鸣喊：“谁写的？能不能教我写这种报告？”
他没动。
这些热闹和他没关系。
至少现在没关系。
但他知道，有些事已经变了。
以前他觉得只要躲得好，装得像，就能在这支舰队活下去。他是beta，做高强度任务，态度冷淡——这些都是壳，用来挡住所有想靠近他的人。
包括凯斯。
想到这个名字，他眼皮跳了一下。
那个人最近很安静。不再问他能不能参加任务，也不偷偷往系统里塞技术建议。连见面都躲着走。
他本该轻松的。
可他不是。
林恩说得对，他不是不信别人的好意。他是怕一旦接受了，就要面对另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这份好意没了，他还能不能站稳？
所以他宁愿先推开所有人，包括那个曾经在他最狼狈的时候，一句话不说就帮他干了三个小时检修的人。
但现在，他推不动了。
吴家的催促像一锤子，把他砸醒了。他不能再装了。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
基地外的轨道灯一盏接一盏亮着，远处有运输舰起飞，尾焰划过夜空。
他忽然想起昨天那份没打开的提案。
编号0780。
他知道是谁写的。
也知道那人写了多久。
更知道，对方明明可以走捷径——比如找上级施压，或者用权限强行推进——却偏偏选了最笨的办法：把想法藏在匿名文件里，等他自己去看。
这不是讨好。
是尊重。
而他呢？他做了什么？
把人踢出任务名单，冷脸相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给。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耳后的抑制贴有点烫，贴太久，皮肤不舒服。
他没撕。
但现在，他不想再靠它当挡箭牌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以为是系统提示，低头一看，是一条新消息。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只有一行字：
【你提的条件，我已经转达医疗部。入院流程正在加急审批，预计四十八小时内完成初步评估。】
没有名字。
但他认得这个语气。
冷静，克制，但很有力量。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手指在回复框上动了几下，最后只打了一个字：
【嗯。】
发出去后，又删了。
改成语音留言。
“告诉他们，别玩花样。林恩的病拖不起，我也不会再等第二次。”
他按下发送。
下一秒，手机又震了。
还是那个号码。
【我知道。】
两个字。
他没回。
把手机倒扣在床头，靠回去。
屋里很静，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他知道这事不会这么简单结束。吴家不会轻易答应，医疗协议背后牵扯太多利益。他们可能会拖，会绕弯，甚至拿林恩做文章。
但他不怕。
他早就不怕了。
真正让他心里发紧的，是另一件事——
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期待下一条消息。
哪怕只有两个字。
哪怕什么都不说。
他闭上眼，脑子里浮现出凯斯修机甲的样子：金发垂下来，遮住半边脸，手指灵活地拧螺丝，嘴里哼着跑调的歌。
那时候他总嫌烦，吼一句“闭嘴干活”，对方就笑着应“是是是，队长说了算”。
现在想想，那笑声挺真。
还有点傻。
他嘴角动了一下，像是要笑，又忍住了。
就在这时，手机第三次震动。
他睁开眼，拿起来。
还是那个号码。
这次是一段录音。
他点开。
里面传来凯斯的声音，比平时低，像是特意压着：
“你昨天没看提案，但我看了你的维修日志。c-9区的接地线改法，跟我建议的一样。你还记得我说过‘这儿容易漏检’吗？”
顿了顿。
“你连这个都改了。说明你看了。”
凌烨的手猛地收紧。
“所以我想告诉你——”
“我不是非要你接受我的帮助。”
“我只是不想哪天醒来，听说你出了事，而我什么都没做。”
录音结束。
他盯着屏幕，心跳快了一下。
正要回拨，门外响起敲门声。
“队长？”是唐笑笑的声音，“调度台刚接到紧急通知，首都星有个会议，指名要你提供近期整备数据。”
他没动。
“要我现在传给你吗？”
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机塞进兜里。
“等会儿。”他说，“我马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