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几个小丫鬟被现场调度领着，身影消失在雕梁画栋的回廊深处，苏晚星和池雪才真正得了片刻空闲。
她们作为群演的化妆师，任务到此为止——毕竟镜头不会聚焦于背景板鼻翼的粉痕或唇色的细微不均，敷衍与否，确实无人在意。
两人和其他候场的工作人员、零散群演一起，在古色古香的园林连廊边寻了石凳坐下。
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洒下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旧木和苔藓的气息。
2000年的云江，影视业方兴未艾，这种临时凑成的剧组小团体，往往很快就能熟络起来。
闲聊间，苏晚星从一位群演口中得知，那位齐妍竟是温月华温大师的得意门生之一。
对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好意提醒：“辛老师，你们得罪了她，想见温老师怕是难了。温老师只负责主演的妆造，我们这些群演角色才归齐妍调度指派。没有她点头引荐，你们恐怕连温老师的面都见不着。”
话语里透着一丝惋惜，显然也听过辛晚江在云江本地积累的名气，但比起已享誉全国、来自首都的温月华团队，这份名气在当下的剧组里，分量终究轻了些。
苏晚星神色平静，微微颔首向对方道谢。
池雪在一旁听着，秀气的眉头微蹙，她轻轻用手指戳了戳苏晚星的胳膊，迅速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很快递过来一行字：要不要联系之前对接的副导演？请他帮忙引荐？
苏晚星接过纸，目光扫过字迹，唇角浮现一丝极淡的、带着洞察的弧度。
她摇了摇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冷静：“不妥。”
她耐心地对池雪分析，逻辑分明，“最初我因学业婉拒了剧组的邀约，后来他们预算追加，请来了温月华团队，我在负责人心里的分量就已经轻了。说得直白些，即便我当时没拒绝，等追加了预算，他们大概率也会优先选择温老师，我们依然会被边缘化。”
她顿了顿，看着池雪专注的眼神，继续引导她思考：“剧组能同意我们以‘学习’的名义进来，已经是给了最后的情面。如今被温老师的徒弟拦在外面，若再去麻烦那些忙得脚不沾地的负责人，只会显得我们能力不足，处理不好人际关系。他们不是幼儿园老师，不会管底下人这些摩擦。现实如此。”
她的语调平稳，没有抱怨，只有清晰的现实判断，透着一股远超年龄的通透。
池雪听懂了，眼神里的失落一闪而过，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把纸笔收好。辛晚江看在眼里，这也是她带池雪出来的目的之一——让她走出温室，通晓人情世故。
好在齐妍的冷遇并未波及到她们的伙食。剧务抬来几个泡沫保温箱，掀开盖子，里面是码放整齐的白色塑料盒饭。
辛晚江和池雪各自领了一份，在连廊角落安静地吃着。饭菜是典型的大锅饭，味道普通，却也是忙碌间隙的一份实在慰藉。
饭刚吃到一半，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压抑不住的兴奋低语从回廊那头传来。
是林栖梧和她的同学们回来了，结束了她们作为背景板的戏份。
几个年轻女孩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林栖梧，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脸上光彩夺目，远不止是完成任务的轻松。
她一眼看到坐在廊下的辛晚江，竟像只归巢的小鸟般，不管不顾地飞奔过来，张开手臂就要扑抱。
辛晚江反应极快，手腕一抬，将吃到一半的饭盒稳稳举开，避免了“饭盒撞怀”的惨剧。
“辛老师！”林栖梧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没等辛晚江开口询问，旁边一个圆脸女孩已经按捺不住，抢着当起了播报员：“辛老师！大喜事！栖梧被导演看中了！演了有台词的角色！是女主旁边的宫女！”
“哦？”辛晚江放下饭盒，眼中掠过一丝真实的兴趣和了然，这倒是意外之喜，也印证了她最初的判断——林栖梧身上有镜头捕捉的东西，“怎么回事？慢慢说。”
林栖梧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一时组织不好语言，她的同学们立刻七嘴八舌地补充起来，还原了片场的戏剧性一幕：
原来，她们原本只是女二号大小姐出场戏份里，一群模糊不清的背景丫鬟。
导演坐在监视器后，目光扫过人群时，却在林栖梧的脸上多停留了几秒。他粗糙的手指随意一指，调整了站位，让林栖梧站到了女二身后更显眼的位置。这下，林栖梧那张清丽的脸蛋清晰地暴露在镜头前。
导演盯着监视器看了片刻，眉头微蹙。林栖梧当时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果然，导演直接指着她：“你，出来一下。”
接着，导演随口念了几句台词，是剧本里女主身边一个贴身宫女的词，临时让她试试。
“栖梧反应可快了！”另一个同学插嘴道，语气充满佩服，“她都没慌，稍微想了想，就把那几句词说得又顺溜又有感情，那姿态，活脱脱就是个机灵的小宫女！”
林栖梧本身是科班出身，基本功扎实，加上天赋使然，那份属于未来影后的灵气在关键时刻自然流露。
她的演绎流畅自然，眼神灵动，将几句简单的台词赋予了鲜活的生命力。导演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当场拍板：“行，就你了！宫女珍珠换你来演！”
林栖梧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连忙对着苏晚星深深鞠了一躬，语气真诚又带着点雀跃：“辛老师，太谢谢您了！真的！要不是您给我化的妆，我哪能有这次宝贵的机会啊！” 她指的是从没有台词的背景板丫鬟，被导演临时看中，顶替了另一个身体不适的演员，得到了一个有几句台词、能露正脸的“珍珠宫女”角色。
苏晚星心里清楚，上一辈子，这个“珍珠宫女”的角色，确实不是林栖梧演的。
林栖梧在这部剧里，原本就只是个镜头都未必扫到的背景丫鬟。
她也没想到，自己给林栖梧认真化的这个妆，竟然阴差阳错地，提前撬动了这位未来影后成名轨迹上的一块砖。
不过这些旁人自然不知道。
苏晚星也没打算居功，她神色平静，语气诚恳地摆摆手：“别这么说。我化的妆，顶多是锦上添花。主要是你自个儿底子好，演得也投入，才抓住了这次机会。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她的话既肯定了对方，也点明了关键。
林栖梧和她的同学们心里都明白，最终让导演拍板换人的，确实是林栖梧在等待时认真琢磨角色、被临时拉去试戏时表现出的那股子灵气和认真劲儿。
但她们几个小姐妹私下里嘀咕过，都觉得要不是辛老师技术好，把栖梧化得那么亮眼，让导演在人群里一眼就注意到她，后面试戏的机会可能压根就不会落到她头上。辛老师这“锦上添的花”，添得可太是时候了！
池雪安静地站在一旁，专注地看着林栖梧脸上真诚的感激和苏晚星平静的回应，嘴角抿起一个浅浅的、理解的弧度。她虽然不能说话，但完全能感受到此刻的氛围和那份无声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