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把笔帽咔哒一声扣回口袋，简报折成小方块塞进西装内袋。他没在会议室多留一秒，脚步穿过走廊时皮鞋敲地的声音比平时慢了半拍，像是故意压着节奏。
前台已经传来动静。
他拐过转角，迎面撞上大番薯正举着签到板原地打转，额头上一层细汗，嘴里念念有词：“王总……李总……张总……哎哟这姓赵的到底是赵建国还是赵建民？”
“都叫赵总。”老夫子顺手接过平板，扫了一眼名单，“一会儿你站我旁边就行，负责笑。”
“那我要是笑不出来呢？”
“那就假装看到工资条。”
会场里人陆陆续续进来，不少人穿着正式，脸色却不怎么正式。几位客户代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声音不高，但眼神时不时往主台方向瞟。有人低头刷手机，屏幕一闪，是个内部论坛的截图——标题赫然是《数据门后续：我们还能信他们多久？》
气氛像刚解冻的河面，踩上去咯吱响，不知道哪步就会裂。
老夫子走上前，没拿话筒，只是清了清嗓子。
“感谢大家今天能来。”他声音不大，但够稳，“我知道有些人是抱着‘来看看他们怎么圆谎’的心态来的。没关系，我们不怪。”
人群微微一静。
“过去一个月，公司出了问题，客户担心，员工焦虑，我也熬了几个通宵。”他顿了顿，“不是为了写公关稿，是为了搞明白一件事——为什么我们明明做了七分，别人只看到三分？”
没人接话。
“答案我想明白了。”他说，“因为我们光顾着做事，忘了告诉你们，我们在做什么。”
这时大番薯端着一叠资料往前走，低头看路，脚尖绊了地毯边缘，整个人往前一扑。资料飞出去一半，他本能伸手去捞，结果手滑，托盘上的茶杯直接抛向空中。
全场目光跟着那杯茶上升。
然后，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大番薯猛地仰头，用脑门精准接住杯子，茶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领带。
他愣了两秒，咧嘴一笑：“顶住了！”
全场沉默半秒，爆发出哄笑。
一位女客户捂着嘴转过头去，肩膀直抖；旁边男客户摇头笑着摆手：“这什么操作？杂技团外派的吧？”
老夫子面不改色，顺势接过话头：“刚才这位，是我们客户服务部新晋形象大使，专攻‘物理级响应速度’。”他指了指自己额头，“以后投诉建议，可以直接砸他头上，保证当场接收，绝不反弹。”
笑声更响了些。
紧绷的空气松了一道缝。
老夫子等笑声落下，才重新开口：“玩笑归玩笑，该认的错，一个都不会少。上个月的数据异常，根源不在系统，而在管理。有人利用权限漏洞传递信息，我们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这是失职。”
他调出投影，画面切换成三条动态曲线。
“第一，从今天起，所有客户相关操作日志全部加密归档，可追溯到具体终端和时间点，第三方随时抽查。”
“第二，客户服务响应机制升级，普通问题两小时内必须闭环，超时自动上报管理层。”
“第三，成立独立监督小组，成员包括外部审计顾问，每月发布合规报告，公开透明。”
他说完，没有急着吹成果，反而问了一句：“这些措施听着是不是有点晚？”
没人回答，但有几个客户交换了眼神。
“确实晚了。”他自己接了话，“但我们不想再解释‘为什么之前没想到’，只想让大家看到——我们现在想到了，而且动了。”
一位戴眼镜的客户代表站起来，语气平平：“你说的这些整改，听着不错。可你们现在推的新战略，跟政策挂钩那么紧，是不是趁着风口想转移注意力？”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人轻轻点头。
老夫子点点头：“这个问题很好。我可以坦白说，新战略确实是在政策发布后加速推进的。但不是为了蹭热度，而是因为——我们终于看清了一个事实。”
他点击遥控器，屏幕上出现一张行业趋势图。
“每次监管收紧，淘汰的都是反应慢的。活下来的，不是规模最大，而是动作最快、最敢改的。我们之前慢了一步，被人质疑，这很正常。但现在，我们想快回来。”
他停顿片刻，声音沉了些：“我不是来卖概念的。我是来告诉各位，如果你们愿意再给一次机会，接下来三年，我们会用更快的响应、更稳的系统、更透明的合作方式，把丢掉的信任，一点点补回来。”
会场安静了几秒。
接着，角落里响起掌声。不多，但清晰。那位戴眼镜的客户坐下了，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老夫子没趁热打铁推销，反而退后半步：“今天不签合同，不谈订单。我们准备了答疑区，各位有任何疑问，哪怕是骂人的，我们都接着。”
话音刚落，大番薯抹了把脸上的茶水，挺胸站直：“我负责接待情绪激动型客户，保证笑脸相迎，头壳坚硬！”
又是一阵笑。
气氛彻底变了。
接下来半小时，陆续有客户走向咨询台。有人问技术细节，有人打听监督小组人选，还有人直接掏出笔记本记下对接人联系方式。老夫子穿梭其间，回答干脆，不绕弯子。说到系统改造进度时，甚至主动承认：“目前联调测试还没完成，预计下周上线第一阶段。如果有合作意向，我们建议先从小项目试点起步。”
一位原本冷脸的客户听完，反而点头：“说实话，你要是吹得天花乱坠，我反而不信。现在这样，还像个做事的。”
交流接近尾声，人群开始散去。
老夫子站在会场中央，手里拿着签到表复核人数。大番薯凑过来，领带还在滴水，却一脸满足：“怎么样？我刚才那一顶，算不算力挽狂澜？”
“算。”老夫子点头，“建议申报年度最佳头部缓冲装置。”
“嘿嘿。”大番薯搓着手，“要不明年年会，我表演个头顶蛋糕？”
老夫子刚想回一句“那你得先减肥”，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
一条未署名的信息跳出来，只有六个字：
**小心背后有人**。
他手指停在屏幕上方，没点开详情，也没删除，只是静静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
抬头时，会场灯光正好暗了一瞬，像是电路轻微跳动。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空下来的座位，最后落在门口尚未完全合拢的门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