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与浓雾一同席卷而来。
我胸口那枚温养多年的“闻心符”陡然变得滚烫,仿佛一块被投入冰水的烙铁,灼得我神魂一振。
成了!
小桃得手了,她正在百里之外的联络点,用她那双巧手,以三长两短的节奏,一遍遍敲击着那张我留给她的花梨木桌面。
每一次敲击,都像一记重锤,通过错综复杂的地脉网络,精准地传递到我的心口,化作一声声催我赴死的战鼓。
我猛然睁开双眼,黑暗的江面在我瞳孔中倒映出诡谲的波光。
就是现在!
我双手掐诀,口中默念法咒,一股微弱的真气顺着脚下礁石,如游蛇般钻入江底。
刹那间,预先埋设在三处阵眼的三枚“响雷子”被同时引动。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火光冲天,只有一阵几不可闻的嗡鸣,仿佛三根被无形之手拨动的古琴弦,在水下奏响了沉默的乐章。
这三枚“响雷子”里,包裹的不是火药,而是我耗费数月收集的“百姓回响”——那是市井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老人的咳嗽声、情人的呢喃声,是这片土地上最鲜活、最质朴的脉搏。
此刻,这些声音的残响,混杂着爷爷当年焚烧《忠烈图》时遗留下的不屈意念,被“响雷子”瞬间转化为一股逆向的声流。
它无形无质,却又磅礴浩瀚,精准地捕捉到日舰释放的那道黑色音波,如附骨之疽般缠绕而上,沿着来路悍然逆推!
江心那艘钢铁巨兽上,黑色音柱仿佛一条被掐住七寸的毒蛇,骤然扭曲、变形,发出无声的哀嚎。
甲板上,一名身穿狩衣的阴阳师脸色剧变,他猛地张嘴,喷出了一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黑血,手中用以施法的符纸“轰”的一声自燃成灰。
他身边的同伴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捂着脑袋,痛苦地满地翻滚。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引以为傲、能抹杀一切声音的“寂世曲”,竟会成为我们反击的传声筒,将这片土地的怒吼,一字不落地灌进他们的脑子里!
就是此刻!
趁着敌阵大乱,我如一尾游鱼,悄无声息地跃入冰冷的江中。
水遁之术施展开来,江水仿佛成了我的臂膀,推着我急速潜行。
我的目标明确无比——那艘日舰舰底,正在疯狂旋转的核心音管!
冰冷的舰身近在咫尺,我贴着滑腻的船底,从怀中掏出最后一枚,也是最关键的一枚“响雷子”。
这枚雷子无需法诀激活,它的核心是王掌柜临终前托付给我的遗方——“鸣砂”,再混入我从那个乌木匣子中剥离出的,属于天韵班主夫人的最后一声绝唱。
这股力量,天生便是所有精神控制类邪术的克星。
我找准音管连接舰体的缝隙,没有丝毫犹豫,将这枚承载着血海深仇的“响雷子”狠狠塞了进去!
完成这一切,我立刻抽身疾退。
就在我退出十丈开外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巨大的音管仿佛拥有了生命,开始剧烈地抽搐、痉挛。
镶嵌在管壁上,那些用作共鸣材料的无辜者的人牙,在这一刻竟像是活了过来,一颗颗地崩裂,从中发出一阵阵比厉鬼哀嚎还要凄厉百倍的尖啸!
“嘭!”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从日舰腹心传来。
那不是火药的轰鸣,更像是一头被囚禁的洪荒巨兽,在钢铁囚笼的内部,用爪子狠狠地撕扯了一下。
整艘船剧烈地一震,甲板上,那些刚刚缓过一口气的阴阳手,像是被无形的大锤砸中了脑袋,双耳同时喷出两道血箭,他们撕心裂肺地跪地嘶吼,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迷茫:“声音……声音怎么会回来?!”
他们引以为傲的“文化净化”,他们窃取声音、抹杀记忆的仪式,在这一刻,变成了对他们自身灵魂最残酷的凌迟。
因为“响雷子”释放的不是单纯的攻击,而是被他们亲手抹杀、残忍掠夺的无数声音的记忆!
这些记忆带着最原始的恨意,通过他们的邪术,反噬其主!
舰首那个用作祭祀的陶碗中,盛满的鲜血猛然倒卷上天,在浓雾中化作一道触目惊心的血书,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无尽的怨愤与控诉:“尔等窃音者,终将聋于众生之声!”
话音刚落,日舰彻底失控,像一头瞎了眼的野兽,一头撞向江边的暗礁。
我在激流中稳住身形,正准备脱身,一股比江水更阴、比寒冬更冷的恶毒神识,却如跗骨之蛆般死死锁定了我的眉心。
我心中一凛,猛地抬头望去。
远处江岸的山崖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是个身材枯瘦的老者,脸上戴着一张惨白的能剧面具,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诡异。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宽大的袖袍中,滑落了半卷被烧得焦黑的乐谱。
我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是爷爷当年未能烧尽的《忠烈图》残页副本!
老者没有看我,只是低声吟唱起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古老曲调。
随着他的吟唱,他身前的空气竟开始扭曲,凭空凝结出九根肉眼难辨的透明音刃,刃尖遥遥对准我的眉心,杀意凛然。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我胸前的贴身玉佩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一幅画面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是西北那座破败石庙里,供奉的道像在崩塌前的最后一幕,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句箴言:“音不可封,唯道可承。”
原来如此。
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股滔天杀意,向前踏出一步。
江水在我脚下分开,我掌心之中,一张刚刚用自身精血绘成的新符,正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老东西,”我抬头直视着崖顶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江面的风声,“你懂什么叫‘活着的声音’吗?”
话音未落,那股锁定我的神识骤然收紧,凌厉的杀机化作实质,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冻结。
我知道,真正的对决,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所依仗的,是窃取而来的死物,而我所要守护的,是这片土地上,永远不会被磨灭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