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玥回京的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早已不平静的湖面,荡开的涟漪让本就心思各异的几位皇子,愈发坐不住了。
他入宫觐见病榻上的父皇,依足了规矩请安侍药,面上是恰到好处的忧戚与恭顺。
老皇帝精神不济,拉着他的手含糊地说了几句,便又昏睡过去。
从寝殿退出来,宇文玥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悲戚便淡了下去,只剩下眼底一片沉静的冷意。
果然,刚走出宫门没多远,便被三皇子宇文琰的人“请”到了他在宫中的一处偏殿。
三皇子一身戎装常服,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见宇文玥进来,也没起身,只抬了抬下巴,语气带着惯有的、居高临下的审视:“七弟这一趟北地之行,倒是去了不少时日。”
“听说寒渊州如今被那萧珩经营得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七弟与他交情匪浅,可知他如今手下有多少兵马,囤了多少粮草?”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带着几分质问。
宇文玥随意在下首坐了,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唇角弯起惯有的、没什么温度的笑意:“三哥说笑了。”
“我不过是去探望故友,叙叙旧情。”
“萧世子如今是戴罪之身,谨守本分,经营些田亩,安抚流民,不过是求个活路罢了。”
“兵马粮草?三哥太高看他了,也太小看朝廷法度了。”
宇文琰冷哼一声,显然不信:“活路?我看他是想另辟蹊径吧!”
“七弟,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与这等心怀叵测之人过从甚密,当心惹祸上身!”
“三哥教诲的是。”宇文玥从善如流地点头,眼神却飘向窗外,“不过,弟弟我一向闲散惯了,就爱结交些‘三教九流’的朋友,父皇也是知道的。”
“若因此惹了麻烦,弟弟自己担着便是,不劳二哥费心。”
他这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模样,让宇文琰脸色沉了沉,却又不好立刻撕破脸,只得强压着火气,又旁敲侧击了几句,见实在套不出什么,才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离开。
刚从三皇子处出来,没走几步,又被四皇子宇文琛“偶遇”上了。
四皇子一身月白文士袍,手持折扇,风度翩翩,与二皇子的咄咄逼人截然不同。
他笑容温和,与宇文玥并肩而行,语气关切:“七弟此行辛苦。北地苦寒,听说那寒渊州更是贫瘠,七弟能安然归来,为兄也就放心了。”
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叹息一声:“只是……如今朝中关于萧世子的非议颇多,说他拥兵自重,结交蛮族,有不臣之心。”
“七弟与他相交,恐怕于清誉有碍啊。为兄实在是为你担忧。”
宇文玥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讶异:“四哥何处听来的谣言?”
“寒渊州那地方,兔子不拉屎,萧珩能守住一方安宁已属不易,何来拥兵自重?”
“至于结交蛮族,更是无稽之谈。”
“弟弟我在那儿数月,所见皆是民生凋敝,百姓挣扎求存。”
“四哥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亲眼看看。”
宇文琛被他噎了一下,笑容微僵,随即又恢复自然,语重心长道:“七弟到底是年轻,容易为人表象所惑。那萧珩心机深沉,绝非良善之辈。”
“你久不在京中,不知如今局势复杂,切莫因私交而误了大局,辜负了父皇的期望啊。”
“四哥教训的是。”宇文玥懒洋洋地应着,目光扫过宫墙一角探出的嫩绿新枝,仿佛对这番“推心置腹”毫无兴趣,“弟弟我胸无大志,只盼着父皇早日康复,这江山社稷,自有哥哥们操心。”
四皇子看着他这副惫懒模样,知道再说下去也是白费唇舌,只得勉强笑了笑,寻个借口离开了。
就连平日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五皇子宇文璃,也寻了个机会,在御花园的拐角“巧遇”了宇文玥。
他年纪小,胆子也更小,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红着脸低声道:“七、七哥,你从北边回来……那边,那边冷吗?我……我母妃说,让你有空去她宫里坐坐……”
宇文玥看着这个怯懦的幼弟,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淡淡应了句:“替我谢过德妃娘娘好意。北地是冷,但人心,有时候更冷。”
五皇子被他这话说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宇文玥已经施施然走远了。
回到自己在宫外的府邸,宇文玥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柄短匕粗糙的鞘。
华钰那丫头笨拙的刻痕,此刻却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京城这潭水,果然比他离开时更浑、更臭了。
几个兄长各怀鬼胎,互相倾轧,却又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北地,投向了那个他们曾经亲手推入绝境,如今却让他们寝食难安的萧珩。
他们的猜忌、试探和警告,都在意料之中。
宇文玥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他想起离开太阳谷时,萧珩那句平淡却笃定的“放心”,想起苏晚晴递来药包时沉静的眼神,想起华钰别别扭扭塞来的匕首。
这京城是囚笼,是战场。
而远在寒渊州的那片山谷,才是能让他稍稍喘息的地方。
他将短匕仔细收好,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既然回来了,这戏,总得陪着他们唱下去。
只是这戏台子最终由谁来拆,可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