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香在御炉里烧得噼啪响,沈知微跪在金砖上,额头触到冰凉的石面时,听见皇帝的靴底碾过奏报边缘的脆响。
那卷染血的纸页上,“皇陵守陵总管霍九章暴毙”几个字还带着暗红的水痕,不知是血还是泪。
“若祖宗不安,朕如何安天下?”皇帝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冷得透骨。
沈知微叩首的动作微顿。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起身时借整理翟衣的动作,将胸前的听诊器悄悄贴在雕龙殿柱上。
铜管刚触到木纹,掌心便传来细密的震颤——血晶星芒在铜腔内忽明忽暗,像被风吹动的烛火。
她瞳孔微缩,这震动的频率,竟与三日前在景陵地宫入口时感知的一模一样。
“臣愿亲赴皇陵验尸。”她声音平稳,喉间却泛着冷意。
上回在景陵外,她只当是山风穿洞的自然共振,如今看来,倒像是某种刻意的信号。
御案后的皇帝捏着玉扳指的手停住了。
烛火在他眉间投下阴影,将那道新添的皱纹拉得老长:“皇陵不比宫城,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鬼若真来,也该认得活人手里有刀。”
谢玄的声音从东暖阁的帷幕后漫出来,惊得殿角的鹦鹉扑棱着翅膀撞在金笼上。
他掀帘而出时,飞鱼服的金线擦过沈知微的衣袖,带起一阵冷香。
沈知微侧头,正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是他要动真格时才有的锐光。
皇帝盯着谢玄腰间的绣春刀看了片刻,忽然笑了:“谢卿总说要替朕守着活人的规矩,今日倒像要替朕收了死人的账。”他挥了挥手,“准了。
沈卿带青笺使同去,谢卿调黑骑在陵外候着。“
景陵的偏殿里飘着浓重的艾草味。
小满举着琉璃灯凑近棺椁时,沈知微看见棺盖上新烧的符咒还泛着焦黑,香灰簌簌落在霍九章青灰的脸上。
“耳道出血如线,却不腐不溃。”老孙缩着脖子站在门角,指甲盖里还沾着未擦净的香灰,“小的给老总管净身时摸了摸,那血像是...从里面炸出来的。”
沈知微戴上细麻手套,指尖轻按霍九章的颞骨。
皮肤下没有肿胀,骨面却有细微的凹陷——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震裂了。
她取过银针,顺着耳道缓缓探入。
当针尖触到某种硬物时,她手腕微抖,轻轻一挑,带出一小撮黑灰。
“放大镜。”她声音发紧。
小满立刻将黄铜放大镜递上。
沈知微眯起眼,黑灰在镜下显出不规则的鳞状结构,边缘还带着熔铸过的毛刺。
她心口一沉——三年前,她的第一具听诊器被崔夫人党羽毁在育麟坊,熔成废铁时,碎片就是这副模样。
“取醋酸溶液。”她转身对小满道,“要浓度三成的。”
小满应了一声,转身时裙角扫过供桌,撞得烛台摇晃。
沈知微盯着黑灰在溶液里缓缓溶解,当第一缕银白结晶浮起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乌银,只有东厂特制的精密器械才会用的合金。
“医正!”
廊下突然传来惊呼。
沈知微掀帘出去,正见赵四蜷在廊柱下,双手死死捂着耳朵,指缝里渗出血丝:“又来了...今晚子时,笛声会更近。”
她蹲下身,伸手按住赵四剧烈起伏的肩膀:“赵伯,你听见的是长音还是短音?
高还是低?“
老兵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突然用枯枝般的手指在空气中划了道弧线:“不是人吹的...像风穿过骨头,呜呜的,刮得脑子发疼。”他突然抓住沈知微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那天老霍也说耳朵疼,说听见地底有人哭...第二日就...”
沈知微的呼吸顿住了。
她想起现代医学教材里的案例——次声波,频率低于20赫兹的声波,人体无法听见,却能与颅腔产生共振。
轻者头晕耳鸣,重者脑内血管破裂,死状与暴毙无异。
而她的听诊器之所以震颤,正是因为铜管结构能捕捉这种隐频!
子时的风卷着松涛灌进地宫。
沈知微裹紧玄色斗篷,将改良后的听诊器铜管接入三个羊肠膜覆着的瓷碗——这是她用接生时保存的羊膜做的“声捕器”,能放大低频震动。
小满举着防风灯站在五步外,烛火在她眼底晃成两点碎金。
第一声呜咽传来时,沈知微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声音像极了婴儿的啼哭,却比任何哭声都低沉,像是从地底最深处挤出来的。
她将铜管贴在声捕器上,血晶星芒突然剧烈跳动,在铜壁上投出扭曲的波形。
“记!”她对小满喊,“第一处波峰在寅位,振幅三寸!”
归程的马车上,沈知微借着月光翻看小满连夜绘制的波形图。
《乐律通考》被她翻得哗哗响,当看到北狄“葬仪战笛”的图谱时,她的手指猛地顿住——那歪扭的曲线,竟与声捕器记录的轨迹分毫不差。
“北地皮靴的足迹。”谢玄掀帘而入时,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潮气,“乌勒说,那鞋钉的纹路是漠北铁工坊的标记。”他瞥了眼桌上的图纸,“乐师李元音已在掌医司候着,说有要紧话。”
李元音的白胡子被风吹得翘起时,沈知微正将波形图摊在他面前。
老乐师的手指刚触到纸页,就像被烫到般缩回:“此调名唤‘破颅’,专挑颅底薄弱处震。”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老臣曾见北狄医官用此法治头痛,却不想...”
“吹奏者必须精通人体结构。”沈知微接口道,声音像浸了冰,“知道哪里最脆弱,震几下能致命。”
李元音点头如捣蒜。
沈知微的目光落在图纸右下角的坐标上,那里用朱砂点着“辛未七月初三”——与母亲柳氏临终前塞给她的残图,竟完全重合。
“娘,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她对着窗外出神,月光被云遮住时,风突然卷着松叶撞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极了某种回应。
“医正!”小杏儿的声音从外间传来,“您要的仿颅骨模型和猪脑,都备齐了。”
沈知微望着案头用陶土捏成的颅骨模型,指尖轻轻拂过模型耳后——那里,正刻着与霍九章尸身相同的细微凹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