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陆云瑶对着成堆的测试数据,重新审视算法的每一个环节,将对单一算法的专注,扩展到了对整个控制系统鲁棒性(抗干扰能力)的全面提升上。
她开始理解,真正的工业级控制,需要的不仅是数学上的优雅,更是对现实世界复杂性的深刻理解和包容。
这个过程是枯燥且充满挫败的,反复的调试、失败、再调试。
有时,为了解决一个突发的、莫名其妙的干扰问题,她需要和工程师们一起加班到深夜。
第四天凌晨两点,当又一个修改版本在测试中因为意想不到的谐振问题而失败时,一位年轻的德国助理工程师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也许我们该考虑更成熟稳定的传统方法。”
陆云瑶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记录下谐振频率数据,然后走到窗前,深吸了一口柏林深夜清冷的空气。
她想起顾辰翊在信中提到,他们在探索合成营新战术时,也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配合问题,需要反复磨合。这种跨越时空的共鸣,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力量。
她转身回到控制台,用有些沙哑但依然坚定的声音说:“我们再试一次,从频域分析入手。”
她身上那种东方学者特有的沉静、坚韧和不服输的劲头,逐渐赢得了德国同事们的尊重。
克劳斯在一次成功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高频振动问题后,甚至难得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陆,你很有耐心,像我们的德国工程师。” 这在他而言,已是极高的评价。
与此同时,在国内,春天的气息也吹到了军营。
操场边的杨柳吐絮,训练场上的尘土似乎都带着生机勃勃的味道。顾辰翊肩上的担子果然如传言般加重了。
师里下达命令,任命他兼任新成立的“合成营战术研究试点工作小组”的组长。
这意味着他不仅要负责本营的日常管理和训练,还要牵头探索陆军部队从传统单一兵种作战向多兵种合成作战转型的新训法、新战法。
这是军队现代化进程中的前沿课题,充满了机遇,也充满了未知的挑战。
他开始更频繁地奔波于师部、本营和配属的炮兵、装甲兵、工兵分队之间,开会、调研、组织协同训练。
书房的灯光熄灭得更晚,桌上堆满了各种条令条例、外军资料和他自己绘制的战术构想草图。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刚刚接手新岗位时的状态,一切都需要从头学起,从头摸索。
如何让习惯了“小米加步枪”节奏的步兵,与铁甲洪流般的装甲兵、雷霆万钧的炮兵有效协同,成了他日思夜想的课题。
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现在对“技术”二字有了更深切的认识。在与陆云瑶的通信中,他时常能感受到妻子对“系统性”、“精确控制”、“多变量耦合”这些概念的执着。
这些原本离他的步兵指挥世界很远的词汇,如今在思考合成营如何有效整合不同火力、机动速度和信息获取能力的单位时,竟然奇异地产生了共鸣。
他甚至在一次讨论火力与机动协同的会议上,引用了陆云瑶信中提到的“算法要适应真实环境,而不仅是理想模型”的例子,来说明战术计划也必须充分考虑战场实际摩擦的重要性,让与会的几位技术出身的参谋刮目相看。
一位从军事科学院调来的高参事后对他说:“顾参谋长,你这个比喻很新颖,也切中要害。”
家庭的运转,在顾辰翊愈发忙碌的节奏下,依然保持着基本的平稳,但这平稳之下,也开始出现一些新的涟漪。
予安升入了小学五年级,学业难度明显增加,尤其是语文,要求阅读和写作的篇幅更长,主题更复杂。
他那套“搭房子”的理论在应对简单的记叙文时还能勉强应付,但面对需要更多情感体会和背景知识的文章时,就显得力不从心了。
一次语文单元测验,要求以“温暖”为题写一篇记叙文,予安的作文竟然扣了将近一半的分数,全文不到两百字,只写了“妈妈的怀抱是温暖的,爸爸的大手是温暖的,家里的灯光是温暖的”,然后就是重复的“很温暖”。
老师批语:“内容空洞,缺乏具体事例和真情实感,需加强课外阅读和生活观察。”
予安拿着卷子回家,脸上是罕见的沮丧和一丝不服气。
顾辰翊看着儿子紧抿的嘴唇和那篇干巴巴的作文,心里也有些着急。他知道,这方面,自己能给予的指导实在有限。
周末,他特意抽出时间带予安去公园,尝试引导他观察,“你看那柳条,像不像绿色的丝绦?风吹过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是轻柔地摆动,还是剧烈地摇晃?小朋友们放风筝,他们的表情是怎样的?高兴?还是因为风筝飞不起来而着急?那个卖冰糖葫芦的老爷爷,他的吆喝声是什么样的?”
予安努力地看着,听着,小脸因为专注而皱成一团,却往往只能挤出“在动”、“在跑”、“在喊”之类的词。
看着儿子困惑又努力的样子,顾辰翊深感无力,也更加思念起擅长用生动语言引导孩子感知世界的妻子。
他意识到,有些东西,或许真的需要母亲的细腻来滋养。
而予乐,则在春天里展现出了更令人惊讶的细腻和艺术感知力。她用母亲寄来的高级彩铅,创作了一组名为《春日来信》的系列小画。
其中一幅,画的是书桌上摊开的父亲写给母亲的信笺一角,信纸上刚劲的字迹隐约可见“云瑶”二字,旁边放着那支派克钢笔,笔尖似乎还残留着墨香。
窗台上,一瓶新采的迎春花斜斜地探进来,金色的花朵与信纸的白色、钢笔的黑色形成温柔的对比,光影处理得极其微妙,仿佛能让人感受到午后的阳光正温暖地笼罩着书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