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略的予安和予乐不安地围拢过来。予安抱着顾辰翊的腿,仰着小脑袋,困惑地看着又哭又笑的妈妈,小声问:“爸,妈妈……疼?”予乐则伸出小手,轻轻拽了拽陆云瑶的衣角,小脸上满是担忧。
顾辰翊弯腰,一把将两个孩子都抱起来,让他们看着妈妈,用异常郑重、甚至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骄傲的语气,对他们说:“妈妈不疼。妈妈是高兴。妈妈考上大学了!是大学生了!”
“大学?”予安歪着脑袋,显然不懂这个词的重量。
“大……学?”予乐跟着学舌,眨巴着大眼睛。
但孩子们能感受到父母之间那种激烈而澎湃的情绪,予安兴奋地挥舞起小拳头,予乐也咧开嘴,露出小小的梨涡,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被感染着笑了起来。
狂喜过后,冰冷的现实如同院外呼啸的寒风,一丝丝钻进屋里。
A师范大学,在遥远的省城A市。这意味着分离。
晚饭吃得食不知味。陆云瑶的眼睛一直红肿着,时不时就要拿出那张通知书再看一眼,确认它不是一场美梦。顾辰翊则异常沉默,只是不停地给她和孩子们夹菜。
夜里,哄睡了依旧兴奋的孩子们,两人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激动退潮,剩下的是对未来的具体考量和对分离的本能抗拒。
“A市……太远了。”陆云瑶在黑暗里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和迟疑,“这一去,至少得好几年……孩子们还这么小……”她侧过身,面向顾辰翊,黑暗中能模糊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轮廓,“要不……要不我不去了?”
她说出这句话,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尖锐地疼。那是她拼尽了全力、几乎熬干了心血才抓住的机会,是照亮她灰暗生活的一束强光。可这光,似乎要以离开骨肉、离开这个她倾注了全部爱和心血的家为代价。
顾辰翊也转过身,在黑暗中精准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宽厚、粗糙、温暖,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胡说。”他的声音低沉而果断,没有丝毫犹豫,“必须去。”
他握紧了她的手,语气是军人下达命令般的斩钉截铁:“这是你应得的。吃了那么多苦,等了这么久,不是为了临门一脚放弃的。家里有我,孩子有我,你只管放心去读书。”
“可是……”
“没有可是。”顾辰翊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路费、学费、生活费,我来解决。孩子我会带好。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安心学习,学出个名堂来。”
他的话语简单,直接,却像最坚实的磐石,瞬间击碎了陆云瑶所有的犹豫和退缩。她知道,这不是一句空话。他说到,就一定会做到。他会用他的肩膀,为她扛起后方的一切,让她能心无旁骛地去飞翔。
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彷徨和焦虑,而是充满了感激和力量。她回握住他的手,重重地点头,尽管黑暗中他看不见:“嗯!我一定……一定好好学!”
接下来的日子,小院在一种新的、忙碌而充满目标的节奏中运转起来。狂喜被压进心底,化作了具体而繁琐的准备。
顾辰翊开始更频繁地外出,联系车辆,托人换全国粮票,计算着每个月能给陆云瑶寄去多少生活费。他甚至翻出地图,研究从营区到A市的路线和换乘方式。
陆云瑶则开始赶着给孩子们做更厚实的冬衣,织更多的毛衣毛裤,将家里所有的被褥都拆洗晾晒了一遍,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提前弥补未来几年缺失的陪伴。她抱着予安和予乐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不厌其烦地教予安认更多的字,给予乐讲更长的故事,恨不得把所有的母爱都预支给他们。
周红梅和孙晴得知消息,又是羡慕又是替她高兴,送来了一些实用的东西——崭新的搪瓷缸、毛巾、甚至还有一小罐珍贵的猪油。
“放心去!云瑶!家里有我们呢!帮着顾团长搭把手,没问题的!”周红梅嗓门依旧洪亮,拍着胸脯保证。
离别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气氛变得微妙而粘稠。喜悦被越来越浓的不舍笼罩。予安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变得格外缠磨妈妈,晚上睡觉都要紧紧抓着她的衣角。予乐则更加安静,常常用那双酷似陆云瑶的大眼睛,默默地看着妈妈忙碌收拾行李的身影。
出发的前一晚,陆云瑶最后一次检查着行李。顾辰翊将一叠厚厚的、整理得清清楚楚的全国粮票和钱塞进她背包最里面的夹层。
“到了就给家里写信。缺什么立刻说。”他叮嘱,声音平静,却仔仔细细地帮她拉好背包每一个拉链。
陆云瑶点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
夜里,她几乎一夜未眠,听着身边顾辰翊平稳的呼吸和隔壁孩子们细微的鼾声,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大块,又被一种复杂的、酸胀的情绪填满。
天刚蒙蒙亮,顾辰翊就起来了。他沉默地做好早饭,又将吉普车发动预热。
吃早饭时,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予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肯好好吃饭,瘪着嘴要哭。予乐则紧紧抱着陆云瑶的脖子,不肯撒手。
最终,还是得走。顾辰翊抱过两个孩子,声音沉稳:“跟妈妈说再见。”
予安“哇”一声哭了出来,挣扎着要妈妈。予乐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小嘴一撇,却忍着没哭出声,只是用小手死死抓着陆云瑶的衣领不放。
陆云瑶的眼泪决堤而下,她挨个亲着孩子们泪湿的小脸,心如刀绞。
“乖,听爸爸话……妈妈放假就回来……很快……”她哽咽着,承诺着,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很快”是多久。
顾辰翊一手一个,稳稳地抱着哭闹的孩子,对陆云瑶说:“走吧,别误了点。”
陆云瑶最后深深地看了孩子们一眼,又看了顾辰翊一眼,猛地转身,拎起行李,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小院,不敢回头。
吉普车驶出营区,驶过熟悉的道路。陆云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看着那个生活了多年的家越来越远,哭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