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门在周红梅和孙晴身后轻轻合上，将外界的寒气和嘈杂彻底隔绝。屋里瞬间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只有炉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水壶里即将沸腾的微弱嗡鸣。
空气里弥漫着重逢的狂喜过后，微微沉淀下来的、略带局促的温馨。两年多的分离，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层需要重新戳破的薄纱。
陆云瑶抱着予乐坐在床边，手臂因为长久维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发麻，却舍不得松开。
女儿柔软的小身体紧紧依偎着她，小脸贴着她的胸口，像是怕一松手妈妈又会消失。
予安则像只精力过剩的小狗，在妈妈和爸爸之间来回窜动，一会儿爬到陆云瑶膝盖上揪她的围巾，一会儿又吊在顾辰翊胳膊上炫耀他新学的“战术动作”。
顾辰翊没有像往常那样制止儿子的吵闹，他站在屋子中央，目光沉沉地、几乎贪婪地流连在陆云瑶身上。
她瘦了，下巴尖了些，但眉眼间那份温婉依旧，又添了几分书卷气带来的沉静和自信。
藏蓝色的呢子大衣衬得她肤色更白，围巾松垮地搭着，露出纤细的脖颈。一种陌生的、却又无比熟悉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混合着旅途的风尘和淡淡的皂角香，充斥着他的感官，让他心跳失序。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走过去，不是靠近陆云瑶，而是伸手将还在闹腾的予安捞起来，夹在臂弯里：“予安，安静点。妈妈累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予安不满地蹬着腿，但慑于爸爸的威严，还是瘪瘪嘴安静下来，只用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这小小的干预打破了微妙的僵局。陆云瑶抬起头，对上顾辰翊的目光。他的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太多情绪——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有深藏的思念，有看到她安然归来的欣慰，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小心翼翼的审视，仿佛在确认眼前这个人是否真的完好无损。
“路上……顺利吗？”他问，语气是惯常的平稳，但尾音微微下沉，泄露了关切。
“嗯，挺顺利的。”陆云瑶点头，声音轻柔，“就是车有点挤，站了一会儿。”她下意识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顾辰翊的眼睛。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将予安放到地上：“自己去玩会儿积木。”然后他走到陆云瑶身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予乐给我，你活动活动。”
他的动作流畅，不带丝毫暧昧，却有种不容拒绝的体贴。陆云瑶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予乐递到他怀里。顾辰翊接过女儿，手臂稳如磐石，予乐只是咕哝了一声，便在他熟悉的怀抱里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打盹。
手臂骤然一轻，陆云瑶这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她站起身，轻轻活动着僵硬的肩颈和腰背。长途颠簸的后遗症此刻全面爆发，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
顾辰翊抱着予乐，目光却跟着她的动作。“先去洗把脸，热点水擦一下？”他提议道，语气是商量的，眼神却带着笃定的安排。
“好。”陆云瑶没有拒绝。她走到脸盆架前，暖水瓶果然是满的。倒水，拧毛巾，温热的水流拂过脸颊，洗去仆仆风尘，也让她恍惚的神智清醒了不少。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泛红的眼眶和略显憔悴的面容，又透过镜子，看到身后那个抱着女儿、沉默伫立的男人宽阔的背影，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巨大的安心感交织在一起，让她眼眶再次发热。
等她洗漱完，顾辰翊已经将予乐安置在小床上盖好被子。予安也终于耗尽了电量，抱着一辆小木头卡车，歪在沙发角落睡着了，嘴角还挂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
屋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顾辰翊走到炉边，拎起嗡嗡作响的水壶，给她倒了一杯刚烧开的热水，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是几颗红彤彤的干枣。
“放两颗，补气血。”他言简意赅地将枣子放进她杯子里。
陆云瑶捧着那杯滚烫的、飘着枣香的水，氤氲的热气熏湿了她的睫毛。她小口啜饮着，甜丝丝的暖流从喉咙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两人一时无话。顾辰翊就站在炉边，看着她喝水。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安静的光斑。
“家里……真的辛苦你了。”陆云瑶放下杯子，轻声说，目光扫过整洁得不染一尘的屋子，掠过墙上贴满的画，窗台上晾晒的向日葵，最后落在他明显清瘦了些、却更显刚毅的脸上，“予安和予乐，都很好……比我想象得还要好。”
顾辰翊微微偏过头，看向睡着了的孩子们，侧脸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他们懂事。”他顿了顿，才转回目光，看向她，眼神认真，“你……也很好。”
这句话很简单，却让陆云瑶的心猛地一颤。她从他眼里看到了毫无保留的肯定，还有一种深沉的、为她感到骄傲的光芒。
“大学……怎么样？”他换了个话题，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探究，而非客套。
提到大学，陆云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注入了星光。她开始絮絮地说起来，语速不快，却充满了感染力。她说起博学的老教授，说起图书馆里浩瀚的书海，说起和同学们为了一个课题争得面红耳赤，说起第一次独立完成实验时的激动……那些顾辰翊完全陌生的领域和词汇，从她口中流淌出来，却奇异地不再枯燥，反而充满了生机和魅力。
顾辰翊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偶尔在她提到某个特别难懂的概念时，微微蹙眉，流露出思索的神情。他像个最耐心的学生，通过她的描述，努力想象着那个他从未踏足过的、属于知识和思想的世界。
陆云瑶说着说着，渐渐放慢了语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