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这天,雨村的屋檐下结了层薄冰。吴邪蹲在灶台前,往陶瓮里撒最后一把酒曲,白花花的粉末落在发酵的糯米上,像撒了层细雪。胖子在旁边烧火,烟筒里冒出的青烟在冷空气中笔直地飘,很快被风吹散。
“差不多了吧?”胖子往灶里添了块松木,“去年酿的米酒酸得像醋,今年可别再失手了。”
“放心,”吴邪用布擦了擦瓮口,“王婶教了诀窍,酒曲得用新磨的,糯米要泡够十二个时辰,保准甜。” 他拍了拍陶瓮,里面的糯米发出“沙沙”的轻响,带着点微酸的发酵气,是雨村冬天独有的味道。
张起灵从院里进来,手里拎着串冻红的山楂,是早上在后山摘的。他把山楂往筐里一放,转身去翻炕柜,拿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桂花——是秋天从村头老桂树上摘的,晒了整整半个月。
“加这个。”他把桂花往吴邪手里递,指尖沾着点白霜,大概是去后山时沾的。
“还是小哥懂行!”吴邪眼睛一亮,把桂花拌进糯米里,甜香瞬间漫开来,“桂花米酒,听着就带劲!”
胖子凑过来闻了闻:“得嘞,等酿好了,先给我满上三碗!去年那酸酒我都忍了,今年这甜的,说啥也得喝够本。”
封瓮的时候,吴邪在瓮口贴了张红纸条,上面写着“冬酿”两个字,是胖子的手笔,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喜庆。张起灵找了块石板压在瓮上,又往旁边堆了些稻草保暖——王婶说,冬酿酒最怕冻,得像伺候娃娃似的捂着。
忙完已是午后,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上,没什么温度。三人搬了竹椅坐在廊下晒太阳,胖子啃着冻山楂,含糊不清地说:“你们说,杭州的西湖现在结没结冰?以前听小花说,冬天的断桥残雪,美得能让人忘了姓啥。”
“想啥呢,”吴邪踢了他一脚,“西湖的水哪那么容易结冰。再说了,咱这儿的雪景也不差,去年那棵枇杷树挂满雪,王婶拍了照片发朋友圈,点赞比镇上的网红还多。”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是几颗炒南瓜子,是前几天吴邪炒糊了的那锅,他捡了没糊的装起来。吴邪捏起一颗扔进嘴里,香得眯起眼:“还是小哥会过日子,炒糊了都不浪费。”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是邮递员小李,手里举着个牛皮信封:“吴邪哥,北京来的信,盖了红戳,看着像急件。”
信封很厚,右上角贴着张邮票,印着长城的图案。吴邪拆开时,指尖有点发紧——北京的信,多半是小花寄的,可他很少用这种老式信封,总嫌麻烦。
里面是一沓照片,还有张字条。照片上是长沙的老宅,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艳,解九爷坐在藤椅上,穿着件驼色羊毛衫,手里捧着杯茶,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旁边站着解雨臣,穿着件黑色大衣,正弯腰给老人递点心,侧脸的线条比以前柔和了些。
字条上的字迹清隽,是解雨臣的笔锋:“爷爷身体尚好,每日临摹字帖,说等开春了,要跟小哥比一比谁的字更有筋骨。附上月下梅枝图,是爷爷画的,说给你们当窗花。”
最后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怕他们担心似的。
“老九爷精神头不错啊,”胖子凑过来看照片,“这气色,比去年视频里看着强多了。” 他指着那张梅枝图,“这画得好!比镇上供销社卖的窗花强百倍,咱剪下来贴窗户上,保准全村独一份。”
张起灵拿起那张画,梅枝的线条苍劲有力,枝头的梅花用朱砂点染,透着股傲气。他指尖划过纸面,忽然抬头看吴邪:“开春,去长沙。”
“成啊,”吴邪笑着点头,“正好尝尝老九爷泡的茶,去年小花带的那罐,说是他亲手炒的,香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照片里还有张是霍秀秀的,穿着件红色羽绒服,站在雪地里堆雪人,旁边的牌子上写着“霍家雪人一号”,傻气又可爱。吴邪想起她夏天来拍纪录片时,总抱怨雨村的蚊子多,现在看着照片里冻得通红的鼻尖,忍不住笑了——这丫头,还是老样子。
把照片收进相册时,吴邪翻到了夹在最后一页的老照片:是刚住到雨村那年拍的,三人站在枇杷树下,胖子比着剪刀手,张起灵的嘴角微微扬着,自己则搂着两人的肩膀,笑得露出了牙。背景里的枇杷树还没现在这么粗,篱笆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鲜活的劲儿。
“时间真快啊,”吴邪摩挲着照片边缘,“这都快四年了。”
“可不是么,”胖子往嘴里塞了颗南瓜子,“当年我还说,住满一年就回潘家园,结果……”他挠挠头,没再说下去,可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张起灵从屋里抱了床薄被出来,盖在吴邪腿上——午后的风带着点凉,吹得人骨头缝都发酥。吴邪往他身边靠了靠,两人的肩膀轻轻抵着,像两棵挨在一起的树,在冬天的太阳下,把影子叠成了一团。
夕阳西下时,王婶送来一碗刚炖的羊肉汤,看见廊下的照片,笑着说:“这是你杭州的朋友?看着就面善。”
“是长辈,”吴邪接过汤碗,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开春打算去看看他们。”
“该去该去,”王婶往灶里添了块柴,“人老了,就盼着孩子们常走动。对了,你家的冬酿酒要是成了,记得给我留两斤,我那口子就好这口。”
“忘不了,”吴邪应着,看张起灵正把照片一张张摆在堂屋的条案上,梅枝图挂在最中间,朱砂的梅花在昏黄的灯光下,像燃着的小火焰。
胖子已经捧着汤碗喝得呼噜响,嘴里还念叨:“明天得去镇上买两斤红糖,等酒酿好了,给它兑成甜酒,喝着暖身子……”
吴邪笑着听他絮叨,心里忽然觉得踏实。那些隔着千山万水的牵挂,那些没说出口的惦念,原来都藏在这一封封书信、一张张照片里,像冬酿酒里的桂花,不张扬,却在日子里慢慢发酵,酿出满室的甜香。
夜里起了点风,吹得窗纸沙沙响。吴邪裹紧被子,听见身边的张起灵呼吸均匀,大概是睡熟了。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条案上的照片上,老九爷的笑,小花的侧脸,霍秀秀的雪人,都浸在月光里,温柔得像场梦。
他想起字条上的话,“开春了,要跟小哥比一比谁的字更有筋骨”。忽然觉得,春天好像不远了。
冬酿酒还在瓮里沉睡着,稻草堆里藏着发酵的甜,像藏着个关于春天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