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凡的话音刚落,空气便静了。
两人都不是爱多话的性子,石凳旁的腊梅枝还留着之前被斩的痕迹,新冒的芽尖裹着嫩黄,在风里轻轻晃。
沈夜词穷了,他不会接话,不会说笑。
郑凡也没再开口,手里的小铁锤悬在铁片上方,却没落下。
阳光斜斜地打在郑凡满是老茧的手上,把那些纹路照得更清,像院子里晒透的草药秆,干硬,却藏着劲。
静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沈夜忽然抬头,喉结动了动,问:“这镇这么大,为何不见修仙者?也不见有人提?”
这话问得太突然,郑凡手里的铁锤顿了顿,才落在铁片上,却没敲出之前“叮”的脆响,只闷声碰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沈夜,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像结了冰的河面,深,却平。
“好多年前有,后来就没了。”
“为何?”沈夜追问,握着刀的手紧了紧。他见过修仙者的厉害,可这镇子太平得过分,反倒透着古怪。
郑凡低头,用铁锤轻轻刮着铁片,声音很淡:“死了。”
“死了?”沈夜的眉皱了皱。
修仙者寿命比凡人长,术法又厉害,怎么会说死就死?
“嗯。”郑凡应了声,终于把铁锤放下,指尖摩挲着铁片边缘。
“五十五年前,有个厉害的修仙者来这儿,杀了很多人,很多。”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没起伏,像在诉说故事,可沈夜却看见他指节微微泛白,握着铁片的手紧了些。
“后来呢?”沈夜问。
“后来有个人,把他斩了。”郑凡抬眼,看向院角的老槐树。
“修仙者?”沈夜继续问道。
“不是,就是个练刀的普通人罢了。”
“普通人能斩修仙者?”沈夜愣了愣。
他之前斩那赵青的胳膊,是趁对方没防备,种种原因加持,且对方修为似乎不算顶尖,可要说普通人能一刀斩了厉害的修仙者,他有点不信。
郑凡笑了,嘴角扯出个浅纹,带着点冷意说道:“小家伙,你以为修仙者真是无敌的?他们也有脖子,也怕刀快——只要刀够快,够稳,管他是修仙还是修魔,一刀下去,都得死!”
沈夜沉默了。
郑凡说的对,或许真的像郑凡说的,只要刀,够快,够稳!就没什么能挡。
“没其余人来报仇?”沈夜又问。
修仙者大多有师门或同党,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人被杀。
“有。”郑凡拿起小铃铛,轻轻敲了一下,“叮”的一声,脆得像冰裂。
“头一年来两个,被斩了;第三年又来三个,也没回去。后来这镇子就成了这片区域内修仙者的忌讳,没人敢来。”
郑凡说这话时,还是很平淡,可沈夜却觉得,那平淡背后藏着东西——像灶里没燃尽的炭火,看着冷,扒开还有火星。
“你遇过修仙者?”郑凡忽然问,眼神落在沈夜手里的刀上。
沈夜点头,手指蹭过刀把说道:“嗯,我的刀也很快。”
“哦?杀了?”郑凡的眼睛亮了点,像被风吹动的烛火。
“没。”沈夜如实说,“斩了一条胳膊。”
“不错不错!”郑凡笑了,这次的笑比之前真切。
“他是何修为?”
“不知道。”沈夜摇头。
他只记得对方身上的气很杂,只会火球术,别的一概不知。
郑凡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拍了拍石凳,说道:“不知?不知好啊!不知就不怕,不怕!刀就更敢劈——要是知道他修为高,你说不定就犹豫了,一犹豫,刀就慢了,慢了死的就是你。”
沈夜没说话,却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郑凡说的对。
沈夜低头看刀,刀身映着自己的影子,很清。
风又吹过来,带着腊梅的香,这次他没觉得静,只觉得心里的气,比之前更顺了点。
郑凡见状又拿起小铁锤,敲向那块铁片,这次的声音脆得很,“叮叮”响,和风吹过的声音混在一起,像在给什么伴奏。
沈夜握着刀站起来,走向后院——他想练练刀,试试能不能再快一点。
气从膻中穴提起来,比之前更稳,流到劳宫穴时,掌心的热意更明显。
他挥刀劈下,这次没劈向腊梅枝,只劈向空气,可却听见“呼”的一声,刀风比之前更急,吹得地上的花瓣都飘了起来。
郑凡坐在石凳上,听着后院的刀风声,嘴角又扯出个浅纹,手里的小铃铛敲得更响了,“叮叮叮”的,和刀风缠在一起,在院子里绕着,久久没散。
太阳慢慢西斜,把后院的影子拉得很长。沈夜练到汗透了里衣,才停下来。
他擦了擦刀上的汗,抱在怀里往回走,刚到院门口,就看见郑凡在灶房门口忙活,烟从烟囱里冒出来,带着饭香。
“过来烧火。”郑凡头也没回,却知道是沈夜。
沈夜应了声,放下刀,蹲在灶前,添了块柴。
火光映着他的脸,也映着郑凡的背影。
灶里的柴“噼啪”响,饭香越来越浓。
沈夜很喜欢烧火,这样的日子,是真踏实。
“晚上吃红薯粥,就着腌菜。”郑凡说着,手里的勺子搅着锅里的粥。
“正月还没过完,得吃点暖的。”
沈夜哦了一声,往灶里又添了点柴他看着火光,想起郑凡说的那个斩修仙者的普通人,忽然想问那人是谁,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郑凡不想说的事,问了也不会说,就像郑凡没细问他刀法,没问他的气,没问他为什么会被修仙者追一样。
有些事,藏在心里,比说出来好。
粥熟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郑凡拿出两个粗瓷碗,盛了粥,又端上一碟腌菜,是去年秋天腌的萝卜,脆得很。
两人坐在灶房里,没说话,只听见喝粥的声音,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吃完粥,沈夜收拾碗筷,郑凡坐在门口,又敲起了那个小铃铛。
“叮”“叮”的声音,在黑夜里传得很远。
沈夜洗完碗出来,看见郑凡抬头看着天,天上的星星很亮。
沈夜嘴角上扬,并未打扰。
继续,转身,回屋,睡觉。
岁月静好。
他回到屋里,躺在床上,摸了摸枕头旁的刀,又摸了摸怀里的铁片——那块刻着“夜”字的铁片,已经暖了。
窗外的铃铛声还在响,“叮”“叮”的,像在哄人睡觉。
沈夜挂着笑意,慢慢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