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为君展翼
木秋离去后,清溪村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有些东西,一旦被触动,便再难回到从前。
苏婉儿敏锐地察觉到了阿凡身上那细微的变化。他依旧沉静,依旧跟着父亲学医、采药,对待村民温和有礼。可当他独自一人时,会偶尔对着木秋留下的那枚青色玉符出神,目光会不由自主地望向村外连绵的群山,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会闪过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属于雄鹰向往苍穹的光芒。
这些,都被苏婉儿悄悄看在了眼里。
夜深人静,油灯如豆。
苏婉儿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中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绪如同乱麻。
她喜欢阿凡。喜欢他沉静认真的模样,喜欢他偶尔露出的、带着点茫然的纯粹笑容,喜欢他默默将重活累活揽过去的担当。这大半年的朝夕相处,这个失去记忆、如同白纸般的少年,早已在她心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她曾无数次偷偷幻想,若能就这样,与他在这小小的清溪村,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该有多好。
可是,木秋的到来,像是一道惊雷,劈醒了她。
阿凡不是普通人。他那惊人的医术天赋,那份面对“仙师”不卑不亢、甚至能指出其丹药瑕疵的从容,都绝非一个寻常乡村少年所能拥有。他只是暂时忘记了而已。他是潜渊之龙,终有一日要腾空而起;他是困浅滩之鹰,终究要搏击长空。
“雄鹰,不该困于一檐之地……”苏婉儿低声喃喃,眼中充满了挣扎与痛苦。
她害怕。害怕自己的平凡,会成为束缚他的枷锁;害怕自己的自私,会折断他本该翱翔的翅膀。若真有那么一天,他恢复了记忆,想起曾经的波澜壮阔,回首再看这清溪村的方寸天地,再看她这个普通的乡村女子,会不会觉得索然无味?会不会……怨恨她和爹爹,因一时的善意,却误了他的道途?
一想到阿凡可能会用陌生甚至厌弃的眼神看她,苏婉儿的心就如同被针扎般刺痛。
“不,不能这样……”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逐渐泛起水光,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坚定。
她不要成为他的绊脚石。她不要他将来后悔,甚至怨恨。
既然留不住,那便……亲手推开他,送他去他本该去的广阔天地!
几天后,一个傍晚。
阿凡从外村诊病归来,还未进院,便听到里面传来苏老郎中沉重的叹息和苏婉儿低低的啜泣声。
他心中一紧,快步走进院子,只见苏婉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肩膀微微耸动,苏老则在一旁愁容满面。
“苏伯,婉儿姐,怎么了?”阿凡急忙问道。
苏婉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到阿凡,似乎更加伤心,别过头去不说话。
苏老叹了口气,语气沉重:“阿凡啊,你也不是外人……是这么回事。前日镇上王员外家的管家来,说是……看中了婉儿,想纳她做第七房妾室。聘礼都送来了,很是丰厚,还许诺会给咱家翻修房子。那王员外势大,在县衙里都有关系,我们……我们怕是推拒不得啊。”
阿凡如遭雷击,愣在原地。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揪心瞬间涌上心头!王员外?那个脑满肠肥、为富不仁的老家伙?他怎么能?婉儿姐怎么能嫁给他做妾?
“不行!”阿凡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不能答应!婉儿姐不能嫁给他!”
苏婉回过头,泪珠滚落,凄然道:“不嫁又能如何?我们只是平头百姓,如何能与王员外抗衡?除非……除非家里有个有本事的,能替我们撑腰……”
有本事的?阿凡愣住了。他有什么本事?他只是一个失了忆的凡人,会点医术而已。
苏老适时地接口,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阿凡:“阿凡,木秋仙师走时,不是给了你信物吗?他说过,若有难处,可凭信物求助。百草谷名头响亮,若是……若是你能请动百草谷的仙师出面说句话,那王员外定然不敢再逼迫。”
阿凡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怀中那枚温润的青色玉符。
请百草谷帮忙?
离开清溪村,去往那个陌生的修行世界?
他抬头,看向梨花带雨的苏婉,看着她眼中那深切的期盼与无助(那期盼,或许并非全是为了让他求救,更是期盼他能走上那条她认为正确的路),再想到王员外那令人作呕的嘴脸……
一股从未有过的、想要获得力量的渴望,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燃起!
他需要力量!需要能够保护身边人的力量!需要能让婉儿姐摆脱这种命运的力量!
这力量,医术给不了,清溪村给不了。
或许,只有那条修行路,只有木秋口中的百草谷,才能给他!
他紧紧攥住了那枚玉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向苏婉,眼神不再迷茫,而是充满了决断。
“婉儿姐,别怕。”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我明日便动身,去寻百草谷。我一定不会让你嫁给王员外!”
苏婉看着他那双骤然变得锐利和坚定的眼睛,心中猛地一痛,知道自己的计策成功了。她逼走了他,亲手将他推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却带着欣慰与无尽的酸楚。她用力点头,哽咽道:“好……阿凡,你……你一定要好好的。无论将来如何,清溪村……永远是你的家。”
阿凡重重点头,心中充满了离别的伤感与踏上未知前路的决绝,却未曾看到,苏婉转过身时,那几乎无法抑制的、肝肠寸断的痛苦。
这一夜,清溪村的月光,格外的凉。
雄鹰,终于要离巢了。而推他展翅的,是那双最温柔,却也最残忍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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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