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宁侯府,昔日车水马龙、宾客盈门的景象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门可罗雀的死寂和压抑。
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连门房都换上了几张陌生而精悍的面孔,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街面。
花厅内,寿宁侯张鹤龄像一头困兽般来回踱步,华丽的锦袍显得有些凌乱,眼窝深陷,布满血丝。
建昌伯张延龄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双手紧握着扶手,指节发白,脸上同样写满了惊惶。
“大哥!现在怎么办?锦衣卫已经抓了杜茂和孙淼,他们肯定扛不住会把我们供出来!”张延龄的声音带着哭腔,“皇帝这次是动了真怒,连王岳那老家伙都亲自督办此案,这是要往死里整我们啊!”
“闭嘴!”张鹤龄烦躁地吼道,猛地停下脚步,“供出来?他们敢!别忘了,他们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咬出我们,他们就得诛九族!”话虽如此,但他心中同样没底。
诏狱的那些手段,他是听说过的,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几天。
“可是…可是文贵那个杀才在通州拿到了吴靖的账本!那上面虽然没直接写我们的名字,可孙淼那条线一查,顺藤摸瓜,迟早…迟早会查到我们府上那个管事的头上!”张延龄越想越怕,“到时候人赃并获,我们…我们…”
“够了!”张鹤龄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他何尝不知危险?但现在自乱阵脚只会死得更快。
他强自镇定下来,压低了声音:“为今之计,只有两条路。第一,立刻让那个知道内情的管事‘消失’,永远闭上嘴!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账册、信件,全部处理干净!”
张延龄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灭口…谈何容易?如今外面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侯府,只怕我们刚有动作,锦衣卫就…”
“那就走第二条路!”张鹤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去求太后!她是我们的亲姐姐,是皇帝的亲娘!皇帝再怎么铁面无私,总不能不顾及太后的颜面,不顾及孝道吧?只要太后肯出面,皇帝一定会网开一面!”
这是他们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了。
兄弟二人不敢耽搁,立刻换上朝服,以“入宫探望太后”为由,递了牌子。然而,以往几乎是畅通无阻的他们,这次却在宫门口被挡了驾。
守卫宫门的侍卫态度恭敬却坚决:“太后娘娘凤体欠安,今日不见外客,请两位侯爷回府。”
吃了闭门羹!
张鹤龄和张延龄面面相觑,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太后不见他们,这是否意味着…连太后都感到棘手,或者不愿插手?
“大哥…太后她…她是不是不管我们了?”张延龄声音发颤。
张鹤龄脸色铁青,咬牙道:“不会的!定是陛下下了旨意,或者太后暂时不便相见。
我们回去等消息!另外…”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立刻派人去联系我们在都察院、还有那些受过我们恩惠的言官,让他们上疏,弹劾文贵滥用职权、诬陷勋贵!
再把水搅浑!不能让陛下只听文贵和锦衣卫的一面之词!”
病急乱投医,他们试图发动舆论反击,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在锦衣卫的严密监视之下。
那个他们想要“消失”的管事,刚出侯府后门没多久,就被几个看似寻常百姓、实则身手矫健的人“请”走了。
而他们试图联系的言官,其中不少人早已得到了背后的“提醒”,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明哲保身才是第一要务,谁敢轻易替可能倒台的国舅爷出头?
仁寿宫内,张太后确实“凤体欠安”。她斜倚在凤榻上,眉心紧蹙,面容憔悴。
身边自未出阁时,就跟随自己的心腹老宫人低声汇报着宫外的消息:两个兄弟求见被拒,侯府被暗中监视,锦衣卫动作频频…
“唉…”张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充满了无奈和悲凉,“他们两个…真是不让哀家省心啊…”
“娘娘,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国舅他们…”老宫人欲言又止,但又实难放下国舅对自己宫外家人的照顾之情。
“不然还能怎样?”张太后打断她,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和怨怼,“皇帝如今翅膀硬了,一心要立威,要整顿吏治。他们撞在刀口上,哀家又能如何?难道要哀家去跟皇帝哭闹,逼他放过自己的舅舅?那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说皇帝徇私,说哀家干政?到时候,我们母子的情分恐怕都要耗光了!”
她看得明白,皇帝此举,既是整肃贪腐,也未尝不是在敲打她这个母后和外戚势力。
她若强行干预,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那…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老宫人不甘心。
张太后沉默良久,缓缓道:“办法…或许有一个。皇帝重规矩,讲孝道。哀家不能明着求情,但可以…‘病’得更重一些。皇帝是孝顺孩子,总不能在他母后‘病重’之时,还要严惩他的舅舅,让哀家病情加重吧…”
这是她所能做的,最无奈,也最隐晦的施压了。以“孝道”为武器,赌皇帝对她这个母亲还有足够的敬畏和感情。
与此同时,司礼监值房内,王岳看着石文义送来的、关于寿宁侯府管事招供的最新笔录,眉头紧锁。
笔录证实了张鹤龄兄弟通过管事,与杜茂、孙淼勾结,从通州仓场分润利益的事实,虽然单次数额不算特别巨大,但常年累月,也是相当可观的一笔。
“皇爷的意思…”王岳看向前来汇报的石文义。
石文义低声道:“皇爷有口谕,此案证据确凿部分,依律办理。至于寿宁侯…皇帝说,‘天家颜面,亦需顾及’。”
王岳明白了。
皇帝是要依法惩处杜茂、孙淼这些直接经手人,以儆效尤。
但对于两位国舅,则要留有余地,不能赶尽杀绝,这既是顾及太后颜面,也是避免引起勋贵集团的过度恐慌和反弹。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番严厉的惩戒和势力的削弱是免不了的。
“咱家知道了。”王岳点了点头,“杜茂、孙淼罪证确凿,可按律拟罪,上报皇爷裁定。至于寿宁侯府那边…将相关证供整理好,呈报皇爷,请圣意独断吧。”
他将最后的决定权,恭敬地交还给了皇帝。
这场席卷朝野的风暴,最终如何落下帷幕,取决于乾清宫中那位年轻天子,如何在法理、亲情、政治平衡之间,做出最终的裁决。
而所有人都在这场风暴中,等待着最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