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律之壁横亘于前,其浩瀚与森严,足以令任何目睹者心生绝望。那并非单纯的阻碍,而是一种宣告,宣告着此路不通,宣告着规则至上。流动的法则符文如同冰冷的星河,无声运转,每一个闪烁都蕴含着碾碎界主、磨灭星辰的可怖力量。方舟在其面前,渺小得连尘埃都不如。
凯恩和守炉人们透过观测窗看到这超越理解的景象,灵魂都在战栗,那是生命层次差距带来的本能敬畏。连阿尔法的运算核心都似乎因过载而陷入了短暂的静默,只有冰冷的提示音在重复:“警告!规则压制力场超出承载极限!建议立即撤离!”
撤离?罗魇立于舟首,身形在庞大的壁障投下的阴影中,显得无比单薄,却又异常挺拔。他的混沌吞噬本源在这绝对的规则领域内,如同陷入琥珀的飞虫,运转艰涩,连生命初火的跃动都变得迟缓。但他眼中那灰色的星璇,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曦的留言与囚徒K-739的警告在他心中交织回响——“钥匙在于理解源律的矛盾”、“必须逆流”。
矛盾?这看似完美无瑕、铁板一块的源律之壁,矛盾何在?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试图以力量去感知,而是将心神彻底沉浸其中,如同一个最虔诚的学者,去“阅读”这由法则构成的“天书”。太初道轮缓慢旋转,衍化特性被催动到极致,不再对抗,而是尝试去理解、去模拟那冰冷规则的运行逻辑。
起初,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秩序与严密。每一个符文都完美地嵌入整体,构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闭环。毁灭、创造、时间、空间……诸多基础法则交织成一张无形巨网,疏而不漏。
然而,随着感知的深入,在那极致理性、冰冷无情的规则洪流深处,罗魇凭借混沌本源对“生”与“死”两种对立统一的深刻理解,终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不谐之音!
那并非错误,更像是一种……必要的瑕疵?如同最精密的机械需要一个微小的间隙来防止热胀冷缩,如同绝对的光明需要阴影来定义自身。
他“听”到了——在代表“存在”稳固性的法则链条与代表“熵增”不可逆性的法则波纹之间,存在着一个永恒存在的、微乎其微的概率偏差!这个偏差允许在绝对的概率下,出现“存在”的瞬间自我否定,或是“熵增”的短暂局部逆转!
这就是矛盾?这就是漏洞?
不,还不够!这偏差太小,概率太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根本无法利用。
就在罗魇全神贯注寻找那渺茫的“悖论之光”时,远方那点微弱的星炬之光,似乎感应到了他这具备资格的“火种”靠近,光芒骤然变得活跃起来!
一股悲壮、苍凉、却又带着无比纯粹和诱惑力的召唤意念,如同跨越时空的挽歌,直接穿透了灰色雾霭与规则压制,清晰地在罗魇以及所有方舟成员的心神中响起!
那意念中,蕴含着无数文明先驱者为了延续希望而慷慨赴死的决绝,蕴含着对后来者的殷切期盼与无私的祝福,仿佛在说:“来吧,继承我们的意志,点燃文明最后的火焰,照亮后来者的路!”
这意念是如此真诚,如此崇高,充满了牺牲与奉献的精神,足以让任何心怀善念者热血沸腾,甘愿飞蛾扑火。
凯恩等人瞬间热泪盈眶,被这股跨越纪元的悲壮情怀所感染,几乎要忍不住催促罗魇前往。
就连阿尔法的逻辑判断也受到了干扰:“接收到高浓度文明集体善意意念……与数据库记载的‘文明指引信标’行为模式相似度提升至65%……重新评估星炬威胁等级……”
然而,罗魇灵魂深处,那枚沉寂的黑暗坐标,却在这崇高的召唤意念刺激下,猛地传递出一股尖锐冰冷的警告与厌恶!同时,囚徒K-739那断断续续的讯息——“不要相信星炬的指引……那是陷阱”——也如同警钟般轰鸣!
一边是看似无私的奉献与光明,一边是冰冷的警告与黑暗的悸动。
罗魇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冷汗浸湿了后背。好险恶的陷阱!竟然用最纯粹的“善”与“奉献”作为伪装!若非他早有警惕,加之黑暗坐标那源于“归零”本能的厌恶警示,他恐怕真的会中计!
他强行斩断那悲壮意念的感染,混沌本源运转,将那股召唤之力隔绝在外。
也就在这时,似乎是察觉到“诱惑”失败,那星炬的光芒之后,那片不可测度的层面中,数个冰冷而庞大的意志,似乎微微躁动了一下。一股隐晦的、带着审视与不耐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扫过方舟所在的区域。
“它们”有些不耐烦了。
压力骤增!前有绝壁,后有恶虎,留给罗魇的时间不多了!
他不再犹豫,将全部的心神、意志,乃至刚刚稳固的混沌本源,都聚焦于刚才捕捉到的那一丝“概率偏差”上!
既然这偏差是规则允许的“必要瑕疵”,那么它就不是漏洞,而是……规则为了维持自身存续而预留的‘呼吸孔’!
他要做的,不是去扩大这个呼吸孔,而是要去逆转它本来的作用!
曦和囚徒所说的“逆流”,并非逆着空间的方向,而是逆着……规则本身设定的‘流向’!
这概率偏差,本是为了让规则体系在极端情况下能“泄压”,其自然流向是朝向规则体系外部的逸散。而罗魇要做的,是强行改变这股“流”,让它倒灌回规则体系的内部!
他要以一己之力,在这完美的规则之壁上,制造一个短暂的、指向内部的“规则漩涡”!
这想法疯狂至极!无异于要求一只蚂蚁去改变大江的流向!
“阿尔法!集中方舟所有能量,包括储备能源,模拟‘世界诞生之初的奇点波动’,听我指令,全力轰击我标记的坐标点!”罗魇嘶声下令,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引起规则层面足够震动的方法。
“指令确认。能量汇聚中……警告,此操作将导致方舟能源储备下降至警戒线以下,隐匿系统可能失效……”
“执行!”
罗魇无视警告,双眸之中灰色星璇燃烧到极致,他锁定那细微的概率偏差点,将自身混沌本源中代表“衍化”与“终结”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强行糅合,化作一根无形无质、却蕴含着“逆规则”意向的精神之刺,朝着那偏差点狠狠扎去!
与此同时,方舟积蓄的所有能量,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模拟着开天辟地景象的纯白光束,紧随其后,轰击在同一点上!
内外夹击!
嗡——!!!
源律之壁那永恒流转的符文洪流,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凝滞!被攻击的那个点,周围的法则符文如同受到干扰的电路,光芒疯狂闪烁,结构变得不稳定!
那一点“概率偏差”的逸散流向,在这内外双重、尤其是罗魇那蕴含着“逆流”意志的精神冲击下,发生了极其短暂的……倒转!
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本该向外扩散,此刻却被强行约束着向内收缩!
咔嚓!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却又清晰响彻在规则层面的碎裂声响起!
在那凝滞的法则符文中心,一道头发丝粗细、不断扭曲闪烁、内部充斥着混乱色彩与悖论景象的微小裂隙,凭空出现!
它极不稳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但其存在本身,就是对源律之壁绝对性的最大嘲讽!
裂隙!成功了!
罗魇来不及欣喜,立刻感应到,那裂隙之后,并非预想中的坦途,而是充斥着更加混乱、更加原始、也更加危险的规则乱流!但与此同时,一股与“生曦之印”以及他灵魂深处锈蚀文明火种隐隐共鸣的、更加本源的气息,也从裂隙中透出!
那里,才是真正的“源海之眼”入口!是逆流而上的起点!
“阿尔法!就是现在!冲进去!”罗魇大吼。
方舟动力全开,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那即将闭合的微小裂隙冲去!
然而,就在方舟即将触及裂隙的刹那——
那一直潜伏在星炬之后的冰冷意志,似乎被这“忤逆”规则的行为彻底激怒!
一只完全由扭曲法则和冰冷恶意构成的、覆盖了半个视界的巨手,凭空浮现,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无视了空间距离,朝着方舟与那裂隙狠狠抓来!要将这胆敢挑战规则的“虫子”连同那不该存在的裂隙,一同抹去!
速度太快!威力太强!根本无法躲避!
罗魇瞳孔紧缩,感受到那巨手中蕴含的、远超他理解的力量层次,一股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千钧一发之际,他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将体内刚刚融合不久的生命初火与混沌本源燃烧到极致,准备硬抗这必死一击!
但,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是一直沉默跟随的守炉人凯恩!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方舟外壳之上,脸上带着决绝与释然的笑容,他手中那枚代表着锈蚀纪元最后技术火种的徽章,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
“文明不灭,薪火相传!罗魇阁下,请带着我们的希望……走下去!”
轰!!!
凯恩与那枚徽章一同化作了最绚烂的光,如同一面脆弱的盾牌,迎向了那法则巨手!
光与暗的碰撞,无声,却湮灭了一切。
法则巨手微微一顿,方舟借着这微不足道的阻滞,险之又险地……钻入了那道裂隙!
在裂隙彻底闭合的前一瞬,罗魇回头,只看到凯恩化作的光点如同流星般湮灭,以及那只法则巨手后方,那星炬的光芒似乎……诡异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嘲弄?
裂隙彻底消失,源律之壁恢复原状,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方舟坠入了无尽的规则乱流,而罗魇的心,却沉入了谷底。
牺牲,才刚刚开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