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的夜色,被一种刻意压制的沸腾所笼罩。白日里岩刚率领五万联军主力,高举旌旗,擂动战鼓,浩浩荡荡向着黑石城方向开拔的喧嚣已然远去,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马蹄踏起的尘土与士兵们震天的呼喝。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演给可能存在的敌方探子看,更演给千里之外的萧宏看。
而在关隘最深处,靠近陡峭后山的一处隐秘校场,却是另一番景象。五千精锐与全部星火卫已然集结完毕,人人衔枚,马裹蹄,黑压压一片肃立于黑暗中,唯有兵甲偶尔碰撞发出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没有火炬,只有稀疏的星光与一弯残月,勾勒出他们沉默如山峦的轮廓。一股凝练如实质的杀气与决绝之意,在无声中弥漫。
云曦与谢知玄并肩立于阵前。云曦一身玄色软甲,外罩深色斗篷,破军枪负于身后,凤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谢知玄依旧白袍,只是袖口与衣摆以银线绣上了细密的星辰符文,在微弱光线下隐隐流动,他气息内敛,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月梵大祭司与瑶光走上前来。月梵将两个小巧的玉瓶分别递给云曦与谢知玄:“此乃‘敛息丹’,可助大军行进时最大限度地隐匿气息。另有一份更详尽的三川口周边地形图与暗哨分布,已交予前锋。”
瑶光则默默为云曦整理了一下斗篷的系带,眼中满是担忧与不舍,却只化作一句:“万事小心。”
云曦握住母亲的手,用力一握:“母亲放心,待女儿捷报。”
谢知玄对月梵郑重一礼:“后方,便拜托大祭司了。”
没有更多的言语,一切嘱托与担忧,尽在不言之中。
谢知玄转身,面对沉默的军队,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此去,山高路远,危机四伏。但我们所行,乃斩敌咽喉、定鼎乾坤之壮举!记住你们的使命,信任彼此,信任你们手中的刀,更信任带领你们的殿下与我!”
他抬起手,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星辉闪过,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指引之星:“出发!”
命令下达,五千余人马,如同一条无声的黑色河流,在谢知玄与云曦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落鹰涧后山莽莽的丛林与险峻的山道之中。他们选择的路线,是连当地猎户都极少踏足的禁区,需要穿越毒瘴弥漫的沼泽,攀爬猿猴难度的绝壁,渡过湍急冰冷的暗河。
最初的几日,路途虽险,却还算顺利。敛息丹效果显着,加之谢知玄时刻以神识探查前方,规避着任何可能存在的眼线与巡逻队,队伍如同幽灵般在山林中穿行。星火卫分散在前方与两翼,如同最敏锐的触角,清除着偶尔遇到的零星山匪或野兽。
然而,真正的考验很快来临。在试图穿越一条名为“鬼见愁”的深邃峡谷时,他们遭遇了罕见的山洪。暴雨倾盆,河水暴涨,原本可供通行的谷底瞬间被浑浊的激流吞没。队伍被迫停留在半山腰一处狭窄的平台上,进退维谷。
“不能等,洪水一时不会退,拖延下去,踪迹必露。”云曦看着下方咆哮的河水,断然道。
谢知玄凝视着对岸,眸中星辉流转,似乎在计算着什么。片刻后,他指向峡谷上方:“从上面过。”
众人抬头,只见峡谷两侧峭壁如刀削,仅有些许藤蔓与突出的岩石,且被暴雨冲刷得湿滑无比,其险峻程度,堪称绝路。
“星火卫先行,以钩索与藤蔓,在对岸固定滑索!其余人,分批滑渡!”谢知玄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这是唯一的办法。星火卫中擅长攀援者立刻行动,如同灵猿般在湿滑的岩壁上腾挪,冒着被狂风暴雨卷走的危险,终于将数道粗大的、混合了牛筋与特殊纤维的绳索固定在了对岸。大军开始分批通过,每个人都将自己挂在滑索上,靠着臂力与腰力,一点点滑向对岸。下方是奔腾咆哮的洪水,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
过程极其缓慢且危险,有数名士兵因体力不支或绳索断裂而坠入激流,连惊呼都被洪水声吞没。云曦与谢知玄始终留在最后,亲自断后。当最后一批人安全抵达对岸,谢知玄因持续以星辰之力加固绳索、稳定风向而脸色发白,云曦的虎口也被粗糙的绳索磨得血肉模糊。
但他们没有时间休息,暴雨会冲刷掉大部分痕迹,却也可能会引发山体滑坡或其他意外。队伍稍作整理,便再次消失在雨幕之中。
七日之后,队伍终于有惊无险地绕过了萧宏重兵布防的几处重要关隘,抵达了三川口外围的最后一道屏障——一片连绵起伏、植被茂密的丘陵地带。从这里,已经能够隐约望见远处平原上,三川口城巍峨的轮廓与繁忙的漕运码头。
大军潜伏于密林深处,进行最后的休整与战前准备。斥候被尽数派出,仔细侦查三川口的布防、兵力分布、换岗规律等细节。
云曦与谢知玄站在一处高地上,远眺着那座即将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巨大城池。
“总算到了。”云曦轻轻吐出一口气,连续多日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反而因为目标的临近而更加锐利,“接下来,便是如何敲开这扇门了。”
谢知玄点了点头,目光沉静地扫视着三川口的地形,脑中飞速推演着各种进攻方案。“守军似乎并未料到我们会出现在此地,防备虽有,却并非无懈可击。关键在于一个‘快’字,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点燃烽火求援之前,一举破城!”
他顿了顿,看向云曦:“时机,就定在明晚子时。风向、月色,皆利于我军。”
云曦握紧了手中的破军枪,枪锋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好,就明晚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