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游乐园裹在一层喧腾里，爆米花的甜香混着过山车的尖叫，飘得满处都是。程筱筱攥着苏雪棠的袖子，在各个项目前转来转去，发辫梢的银铃跟着她的动作，叮叮当当地响，没个停。云无尘举着两支冰淇淋跟在后面，香草味的奶液顺着蛋筒边缘往下滴，他却浑然不觉，眼神迷茫得像走错了地方，嘴里还无意识地念叨：“早知道不来了……”
“雪棠雪棠！那个！”程筱筱突然停住脚，兴奋地指着远处半空中，声音都拔高了些。那里有一条蜿蜒的玻璃栈道，透明的步道在太阳底下亮得晃眼，“是云端漫步！你看它悬在天上，肯定好玩！”
苏雪棠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那栈道离地面足有几十米，窄窄一条，像条细弱的水晶带，绕着巨大的钢铁支架缠了几圈。她淡蓝色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指尖悄悄蜷了蜷，面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应了声：“嗯。”
“走走走！我们快去排队！”程筱筱没看出她的异样，拽着她的袖子就往入口跑，银铃的响声被风吹得更碎，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苏雪棠的唇线，比平时抿得更紧了些。
入口处的工作人员递来防滑鞋套，程筱筱麻利地套上，率先踏上了玻璃栈道。一低头，脚下的人群缩成了蚂蚁，旋转木马的彩色顶棚像朵小花儿，远处的城市轮廓在热浪里晃悠，有点模糊。“哇——好高！”她趴在栏杆上，半个身子探出去，手在风里挥了挥，“能看见好远的楼！”
苏雪棠跟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看着随意，掌心却攥紧了——口袋里是块方巾，现在已经被她攥得皱成一团，指节因为用力，泛出了青白色，阳光透过玻璃，把那点青白照得清清楚楚。
“雪棠，你看那边！”程筱筱突然回头，指着远处的过山车——那车刚爬到最高点，猛地往下冲，力道大得连地面都跟着颤，这震动顺着钢架传上来，玻璃栈道也轻轻晃了一下，很轻，却足够让苏雪棠的心猛地一沉。
几乎是栈道晃动的瞬间，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攥住了程筱筱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嘶”地倒吸一口凉气，腕骨被攥得隐隐作痛。
程筱筱回头看苏雪棠，银发少女依旧望着前方，侧脸线条冷硬，像是刚才那一下根本不是她做的。可只有程筱筱知道，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指尖凉得像冰，还在微微发抖。
啊……暴露了。程筱筱心里的小恶魔偷偷笑了。上次坐过山车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苏雪棠天不怕地不怕，打架、做题都厉害，偏偏对“高”有本能的抗拒。只是她嘴硬，问起时总说“无聊”，从不承认。
程筱筱没挣开，反而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在苏雪棠攥着自己的手背上，指尖在她冰凉的皮肤上来回蹭了两下，很轻。她能感觉到，手下的肌肉先是猛地绷紧，接着又慢慢松了点，攥着自己手腕的力道，也减了些。
“风有点大，”程筱筱装作没察觉，声音放得自然，身体悄悄往后靠了靠，离苏雪棠又近了些，“我们快点走过去吧，前面好像有观景台。”
“嗯。”苏雪棠的声音还是平淡，可攥着她手腕的手，始终没松。一直走到栈道尽头，踏上坚实的地面，程筱筱才感觉手腕一轻。低头一看，腕子上印着一圈清晰的红痕，是刚才攥出来的。
“疼吗？”苏雪棠的目光扫过那圈红痕，语气听不出情绪，淡蓝色的眸子里，却藏了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不疼！”程筱筱立刻把手背到身后，笑得眉眼弯弯，拉着她就往旋转木马的方向走，“我们去坐旋转木马！我想坐那匹最大的白马。”
可到了旋转木马前，程筱筱心心念念的白马，已经被一个穿蓝色背带裤的小男孩占了。那男孩得意地拍着马背，还朝她做了个鬼脸。程筱筱的脸一下子垮下来，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盯着那匹白马转来转去。
苏雪棠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径直走向旁边一匹小粉马。那马比白马小一圈，身上扎着两个粉色蝴蝶结，看起来软乎乎的，和她平时的样子一点都不搭。她动作利落地跨上去，银发垂在肩后，和粉色的马身衬在一起，有点说不出的反差。
“雪棠？”程筱筱愣住了，这根本不是苏雪棠的风格——她连粉色的笔都很少用。
苏雪棠坐在小粉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蓝色的眸子没什么波澜，只是朝她伸出了手。那只手还是凉的，指尖微微蜷着，等着她来握。
程筱筱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递了过去。
下一秒，一股力道传来，不算重，却足够把她拉起来。程筱筱惊呼一声，稳稳地落在了苏雪棠身前——小粉马的鞍座很窄，刚好能容下两个人。苏雪棠的手臂从后面环过来，牢牢圈住她的腰，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清冷：“坐稳。”
音乐响了，是《小星星》的调子，旋转木马慢慢转了起来。程筱筱靠在苏雪棠怀里，能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温热，还有她平稳有力的心跳，“咚、咚、咚”，隔着衣料传过来，和自己的心跳慢慢合在一起。鼻尖萦绕着苏雪棠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像雨后的草，让她觉得踏实。她偷偷回头，看见苏雪棠线条好看的下颌，唇角微微扬着，是一点真实的弧度，不是平时的敷衍。
“幼稚。”苏雪棠的声音低低的，落在她耳边，分不清是在说这转个不停的木马，还是在说怀里的人。
程筱筱哼了一声，故意往后蹭了蹭，把自己更深地埋进她怀里，小声嘟囔：“那你别抱这么紧啊……”
腰间的手臂立刻收得更紧了些，苏雪棠的下巴抵得更重了点，声音里藏了点笑意：“松开你，摔下去怎么办？”
程筱筱没再说话，只是笑着靠在她怀里，看木马转着圈，看周围的灯光晃过，银铃在风里轻轻响，觉得这慢下来的时光，挺好。
“雪棠！那个！”刚下旋转木马，程筱筱就被前面的射击摊位勾住了眼。摊位最上面挂着一只毛绒熊猫，几乎和她一样高，圆滚滚的身子，黑溜溜的眼睛，软乎乎的样子，看得她移不开眼，“我想要那个熊猫！”
苏雪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眉头微微蹙起：“家里的毛绒玩具已经堆不下了。”
“不一样的！这个最大！”程筱筱拽着她的袖子，左右晃了晃，声音软得发甜，“雪棠最厉害了，你上次打靶不是全校第一吗？这个肯定能中！”
苏雪棠没再反驳，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递给摊主，拿起了气枪。她握枪的姿势很标准，左手托着枪身，右手扣住扳机，肩膀微微后压，淡蓝色的眸子里瞬间没了平时的温和，变得锐利起来，仿佛对面不是一排气球，而是什么非击中不可的目标。
砰！
第一枪，正中最左边的红气球，“啪”地炸开。
砰！砰！砰！
后面的几枪，没一发落空。金色、蓝色、绿色的气球，在她的枪口下一个个炸开，碎片飞得到处都是。周围的人都停下了脚步，连摊主都看呆了，眼睛瞪得圆圆的，手里的吆喝都忘了。
十发全中。
程筱筱兴奋得跳起来，一把抱住苏雪棠的胳膊，大喊：“雪棠万岁！雪棠你太厉害了！”
苏雪棠放下枪，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朝摊主指了指那只熊猫：“要那个。”
摊主一脸肉痛地搬来梯子，爬上去把熊猫取了下来。那熊猫实在太大，递到程筱筱怀里时，几乎把她整个人都埋了进去。她抱着软乎乎的熊猫，脸贴在绒毛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苏雪棠看着她的样子，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冷淡。她转身准备走，衣角却被人拉住了。
“雪棠……”程筱筱抱着熊猫，仰着脸看她，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它太大了，我抱不动，你帮我拿一下好不好？”
苏雪棠没接，只是淡淡扫了眼那只熊猫，又看向程筱筱，语气里带了点调侃：“抱着它，就别想我牵你手了。”
话音刚落，程筱筱立刻把熊猫往旁边一塞——刚好塞到云无尘怀里。“无尘，你帮我拿一下！”她动作快得像阵风，然后迅速扑过去，双手紧紧抓住了苏雪棠的手，十指相扣，攥得牢牢的，生怕她跑了。
云无尘抱着比自己还宽的熊猫，站在原地，一脸生无可恋，嘴里嘟囔：“我就是个工具人……”
苏雪棠看着自己被攥紧的手，又看看身边笑得像偷了腥的小猫的程筱筱，淡蓝色的眸子里，终于漾开了一点无奈又纵容的笑意，那点笑意，比刚才的烟花还亮。
夜幕慢慢落了下来，游乐园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巨大的摩天轮上，每个座舱都亮起了暖黄的灯，像一串挂在夜空中的钻石，缓缓转动着。程筱筱拉着苏雪棠，挤进了排队的人群，非要坐一次摩天轮。
轿厢里的座椅是绒布的，有点旧，却很软。程筱筱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夜景，苏雪棠坐在她旁边，两人的手还紧紧牵着。轿厢慢慢上升，脚下的城市渐渐铺展开来，灯光像撒了一地的碎星，马路上的车灯连成两条金色的线，蜿蜒着伸向远方。
“雪棠快看！”程筱筱指着远处，兴奋地喊，“那边是A大的钟楼！亮着灯呢，好小啊！”
苏雪棠没看窗外。她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程筱筱映在玻璃上的侧脸上——暖黄的灯光勾着她的轮廓，发辫上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映着下面的万家灯火，比任何灯都亮。她淡蓝色的眸子盯着那侧影，没移开过，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当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时，整个城市的夜景都落在了眼底，美得让人忘了说话。程筱筱回头，想和苏雪棠说“这里真好看”，却一下子撞进了一双专注的眸子里——是苏雪棠的淡蓝色眼睛，深不见底，带着她熟悉的清冷，却又裹着点夜色般的温柔，让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雪棠……”她刚开口，声音就有点发颤。
苏雪棠突然倾过身，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扫过程筱筱的耳廓，带着点痒，然后耳垂一麻——她轻轻咬了一下，力道很轻，却足够让程筱筱浑身一颤。
“唔！”程筱筱的耳根瞬间红透，像烧起来一样。
低沉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点警告，又有点戏谑：“下次再敢故意晃栈道……”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皮肤上，让她的脸更红了，“惩罚加倍。”
程筱筱捂着耳朵，又羞又恼地瞪着苏雪棠，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可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淡蓝色眸子时，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
夜场的烟花秀快开始了，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向广场中央，喧嚣声浪差点把人淹没。苏雪棠却攥着程筱筱的手，逆着人流，往游乐园角落的一棵大槐树下走。这里人少，远离中心，却能清楚地看见夜空。
“这里好像看不到最好的角度……”程筱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从身后拥住了。
苏雪棠的双臂环过她的腰，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力道不大，却很稳。然后，她微凉的双手抬起来，轻轻覆在了程筱筱的耳朵上，刚好把整个耳廓都捂住。
“轰——！”
第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炸开，金色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半边天，像一朵巨大的花。紧接着，红的、粉的、紫的烟花次第绽放，把夜空染成了一幅流动的画。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隔着苏雪棠的掌心传过来，变得沉闷又遥远，一点都不刺耳了。
程筱筱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了。她听不到烟花的炸响，听不到人群的喧闹，只剩下身后紧贴的温热胸膛，和掌心传来的、属于苏雪棠的温度。她看不到烟花的全景，只能透过指缝，看到一点流光溢彩的碎片，金色的、粉色的，像碎掉的星星。
可她不在乎。她所有的感官都被身后的人占满了——苏雪棠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丝，她的手臂环着她的腰，很紧，却很舒服。在这漫天的喧嚣里，她像被放进了一个只属于她们两人的小世界，安静又温暖。
又一朵烟花在头顶炸开，金色的光把苏雪棠的侧脸照亮了。程筱筱感觉到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发顶，接着，一声轻得快被烟花盖住的低语传过来，带着无奈又宠溺的叹息：
“笨蛋。”
程筱筱的心，在漫天烟火和掌心的温暖里，软得一塌糊涂。她悄悄往后靠了靠，把自己更深地埋进那个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