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周端明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容。
堂内众人也皆是一惊，纷纷转头向堂外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朴素儒袍，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者。
在一个身着绯袍、气度威严的中年官员陪同下，缓步走了进来。
老者正是弘文书院的理学泰斗，名满天下的顾守拙先生！
而他身旁的，赫然是应天府的父母官，府尹郑大人！
“顾先生！”
“府尹大人！”
李修远，曾学政等人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连周端明也不得不压下惊疑，上前见礼。
顾守拙目光扫过堂内众人，最后落在李修远身上，微微颔首，苍声说道：
“修远，何事如此喧哗？”
“老夫在山中都听闻，我这半个弟子被人下了大狱？”
他说着，目光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周端明父子。
周端明心头一跳，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深居简出的理学大师，竟然会为了一个张衍志亲自下山，还请动了府尹！
府尹郑大人面色严肃，看向周端明，问道：
“周通判，这是怎么回事？”
“本官听闻你府衙今日颇为热闹，还抓了弘文书院的学子？”
“所为何事？”
周端明硬着头皮，将方才那套说辞又重复了一遍，强调《西游记》有影射之嫌，张衍志嫌疑重大。
周文博也连忙补充道：
“府尹大人，顾先生，学生绝非虚言，证据……”
“够了！”
府尹郑大人不等他说完，便沉声打断，语气中带着不悦，说道：
“一本神怪小说，几句猴精妄语。”
“也值得你们如此大动干戈，罗织入罪？”
“还将一个有望进学的童生打入大牢，动用私刑！”
“周通判，周公子，你们可知，迫害生员，是何等罪名？！”
周文博被他气势所慑，一时语塞。
周端明强自镇定，解释说道：
“府尹大人明鉴，下官亦是依律……”
“依律？”
郑府尹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喝道：
“那你可知，院试之期已过，榜单已然发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李修远和王圆等人，他们都还没得到院试放榜的消息！
郑府尹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周家父子瞬间惨白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本官今日前来，正要告知尔等。”
“此次院试，案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被你等构陷下狱，严刑拷打的，张、衍、志！”
“轰！”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响！
“什么？！案首？！”
“衍志是案首？！”
“天啊！连中三元！县试、府试、院试，全是案首！”
王圆、高肃、赵健三人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互相抓着对方的胳膊，满脸的难以置信和狂喜！
李修远也是身躯一震，先是愕然，随即老怀大慰，激动道：
“好！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而周通判和周文博，则是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周文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案首……张衍志竟然是院试案首！
这意味着他已经是正式的生员，有了功名在身！
迫害生员，这罪责可比迫害一个普通童生要严重十倍、百倍！
周通判也是额头冷汗涔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原本只以为是拿捏一个毫无根基的童生，顺便打压一下书院的气焰，怎么一转眼的功夫，这就变成了迫害新科案首，有功名在身的生员？！
这要是传扬出去，别说他的官位，就是他周家的名声也要彻底扫地！
上面追究下来……
周通判看着府尹冰冷的眼神，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满心只剩下无尽的惶恐与悔恨！
一时间。
整个府衙前堂。
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
“愣着干什么？”
“还不赶紧放人！”
“难道你们真的要老夫亲自修书一封禀告圣上吗！”
顾守拙先生须发微颤，苍声说道。
周端明此刻哪里还有之前的倨傲，冷汗涔涔，连忙对班头吼道：
“没听见吗！？”
“快去请张公子……不，请张案首出来！”
“是，是！”
班头立马应道。
此刻。
周文博直接吓的面无人色，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根本不敢再阻拦。
不多时。
只见，两名衙役搀扶着一个人影，踉跄着从后堂走来。
当那人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张衍志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擦伤，原本整洁的青衫早已破烂不堪，背上更是血迹斑斑，鞭痕透过裂开的衣物清晰可见。
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全靠衙役架着才能勉强站立，但，那双眼睛，在看到李修远、顾守拙和几位同窗时，却骤然亮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坚韧。
“衍志！”
“衍志兄！”
王圆、高肃、赵健三人目眦欲裂，惊呼着就要冲上去。
李修远看着准女婿这般惨状，心痛如绞，更是怒火中烧，猛地转身，指着周端明，怒声道：
“周通判！周文博！”
“这就是你们说的‘依法办事’？！”
“这就是你们说的‘证据确凿’？！”
“对一个读书人，对新科案首，动用如此酷刑！”
“你们……你们简直无法无天！”
顾守拙老先生亦是脸色铁青。
上前一步，轻轻扶住几乎虚脱的张衍志，查看了一下他背上的伤势，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随即化为冰冷的怒意，寒声道：
“好，好一个苏州府通判！”
“好一个官宦子弟！好的很呐！”
“屈打成招，迫害生员！此事，老夫必原原本本，上书奏明圣上！”
府尹郑大人也是脸色难看至极，厉声道：
“周通判，你还有何话说？！”
“本官定要参你教子无方、滥用职权、酷虐生员之罪！”
学政曾大人此刻哪里还敢犹豫，立刻表明立场，肃容道：
“周通判，周文博！”
“尔等行径，实在有辱斯文，玷污功名！”
“本官要即刻行文学政衙门，革去周文博举人功名，以儆效尤！”
“不！”
“大人！顾先生！府尹大人！曾大人！”
周端明彻底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再无半点官威，急声说道：
“误会！”
“这都是误会啊！”
“下官……下官也是一时糊涂，被这逆子蒙蔽！”
“请诸位大人开恩！开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