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顾枭依旧忙碌,常常一大早就和赵铁柱出去,直到天黑才带着一身疲惫回来。
玉清一个人待在旅馆房间里,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打扫完房间,整理完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他便无事可做。
他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到附近走走。
走出那条背街,来到稍显热闹的主干道,喧嚣声浪瞬间将他淹没。汽车鸣着刺耳的喇叭呼啸而过,带起阵阵尘土。
穿着西装或旗袍的男男女女行色匆匆,脸上带着一种玉清无法理解的、被时间追赶的急切。
商店的橱窗里陈列着一些他没见过的新奇商品,收音机里播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或语调快速的新闻。
他站在街角,有些茫然。周围的人流像潮水一样涌过,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抛上岸的沙子,与这片充满了工业气息和现代节奏的土地格格不入。
他听到旁边两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在高谈阔论着什么“期货”、“行情”,术语听得他云里雾里。
他试着沿着街道慢慢走,小心地避开行人和车辆。
在一个十字路口,他正犹豫着该往哪边走,一辆黄包车毫无预兆地从斜刺里冲出来,车夫大声吆喝着“让让!让让!”,几乎是擦着他的身子飞驰而过,带起的风掀起了他的衣角。
玉清吓得脸色一白,心脏狂跳,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那黄包车夫回头骂了句“不长眼啊!”,便消失在车流中。
玉清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周围投来几道漠然或看热闹的目光,很快就移开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悸。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城市,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也不是他所能轻易理解和适应的了。
他失去了继续逛下去的勇气,低着头,匆匆返回了那条背街,回到了那间狭小的旅馆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他才感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此后,除非必要玉清不再轻易独自出门。
他更多的时间是坐在房间里那把唯一的椅子上,透过那扇布满灰尘的窗户,看着楼下狭窄的街道和对面同样破败的楼房。
他看着小贩争吵,看着孩童嬉闹,看着穿着制服的人巡逻而过,试图从这些碎片化的景象中,拼凑出这个城市的脉搏,但他失败了。
这里的一切都太快,太杂,太冷漠。
晚上顾枭回来,会闻到房间里沉闷的空气,会看到玉清比白天更加沉寂的身影。
“今天出去了吗?”顾枭一边脱掉沾满尘土的外套,一边问。
“在附近走了走。”玉清轻声回答,接过他的外套挂起来。
顾枭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没有多问。
他洗了把脸,坐到床边,开始跟玉清讲今天遇到的事,不全是那些勾心斗角和艰难筹措,也会说些琐碎的见闻。
“……看到有卖那种洋人吃的蛋糕,小小一块,贵得离谱。”
“码头那边搬货的苦力,力气真大,一次能扛三包……”
“路上还有卖报的小孩,嗓门亮得很……”
玉清安静地听着,偶尔抬眼看看顾枭。只有在这种时候,听着顾枭低沉平稳的声音,感受着他存在的气息,玉清心里那种漂浮不定的惶惑感才会慢慢沉淀下来。
他变得越来越依赖顾枭的存在,顾枭出门后,时间变得难熬。
听到门外熟悉的脚步声,他会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看到顾枭推门进来的那一刻,他紧绷的神经才会彻底放松。
顾枭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没有点破,只是在外出时,会尽量打算好回来的时间。
若不得已耽搁,会让赵铁柱提前回来知会一声。
他知道,玉清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屋顶,更是一种确定无疑的、不会被再次抛弃的安定感。
说句自大的话,在这个陌生而充满敌意的环境里,他顾枭,就是玉清唯一的浮木。
连着奔波了十来天,顾枭脸上的疲惫更深,但那只独眼里的光芒却愈发锐利和坚定。
晚上,他不再只是和玉清闲聊,而是会就着昏暗的灯光,在纸上写写画画,计算着什么。
“现在外面看着乱,实则是个重新洗牌的时候。”一天晚上,顾枭对玉清和赵铁柱分析道,“大宗的买卖,我们插不上手,但码头那边,货运量大,管理混乱,正是机会。很多南来北往的货物,需要人中转、联系、甚至只是临时存放一下,抽点佣金,就是个路子。”
赵铁柱点头:“大帅说得对,孙二爷那边也透了口风,只要咱们自己能立起来,他可以在货单上给些方便。”
“关键是本钱。”顾枭用笔敲了敲桌面,上面列着几项微薄的数字,“盘铺面,雇人,打通关节,哪一样都要钱。”
房间里陷入沉默,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第二天,顾枭出去了一整天,回来时,脸色有些沉郁,手里却多了一个小布包。
他当着玉清和赵铁柱的面打开,里面是几卷用旧报纸仔细包好的银元,还有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我把那根玉簪,还有我爹留下的那块怀表,当了。”顾枭的声音很平静,“铁柱,你们几个凑的钱,也算上,就这些了。”
玉清看着那堆并不多的钱,心里一紧。
那根玉簪,是顾枭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他曾经见顾枭在无人时拿出来默默擦拭。那块怀表,更是顾建源当年送给顾枭的成年礼。
如今,为了活下去,为了重新开始,这些带着过往印记的东西,也不得不舍弃了。
赵铁柱眼眶有些发红,啪地立正:“大帅!我们……”
顾枭摆摆手,打断他:“废话少说,明天,去看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