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高志杰就被走廊里杂乱的脚步声吵醒。他眯着眼摸到门边，听见外面有人扯着嗓子喊：“快点！行动队全部集合！北站发现军统嫌疑分子！”
是高彬的声音，周云龙那条忠实的走狗。
高志杰披上外套，慢悠悠地拉开门。几个行动队员正慌里慌张地往楼下跑，枪套都没系好。
“哟，高老弟醒啦？”高彬叼着烟，斜眼看他，“没吵着你吧？”
“什么事这么热闹？”高志杰揉揉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抓军统呗。”高彬吐了个烟圈，“怎么，有兴趣一起去看看？”
高志杰摆摆手，“算了，我又不是行动队的，凑什么热闹。再说，今天还得去电讯科报道呢。”
高彬嗤笑一声，“随你便。”说完快步下楼去了。
高志杰靠在门框上，看着空荡的走廊，心里冷笑。周云龙这老狐狸，明明主力都在监视他，还搞这么一出调虎离山，真当他是个刚入行的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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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讯科比行动队安静得多，只有电台滴滴答答的声音。科长是个戴金丝眼镜的瘦高个，叫陈明远，说话慢条斯理。
“小高啊，周队长特意交代要好好带你。”陈明远推了推眼镜，“咱们电讯科虽然不上一线，但责任重大。来，先熟悉一下设备。”
高志杰点头应着，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今晚的大光明戏院。
“侬听懂了伐？”陈明远突然冒出一句上海话。
高志杰一愣，赶紧收回思绪，“懂了，懂了。”
“那就好。”陈明远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在76号，做好分内事最重要，少管闲事才能活得长久。”
这话里有话。高志杰装作没听懂，老老实实地摆弄起面前的电台。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他故意找了个角落。刚坐下，一个身影就凑了过来。
“高先生，这里有人吗？”
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戴着圆框眼镜，文质彬彬。
“请便。”
“谢谢。”年轻人放下餐盘，“我叫林楠，总务科的，刚调来不久。”
高志杰点点头，没接话。
林楠却自来熟地继续说：“听说高先生是周队长亲自招进来的？真了不起。”
“运气好而已。”高志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高先生太谦虚了。”林楠压低声音，“我刚听说，早上行动队扑了个空，北站那边根本没什么军统分子。高彬队长正在周队长办公室挨骂呢。”
高志杰筷子顿了一下，“这种事，还是少议论为好。”
林楠讪讪地笑了笑，“说的是，说的是。”
正说着，食堂门口一阵骚动。周云龙带着两个手下走了进来，目光在食堂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高志杰身上。
“志杰，吃完了吗？有点事找你。”
高志杰放下筷子，“这就来。”
周云龙的办公室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坐。”周云龙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听说你今天在电讯科学得很认真？”
“陈科长教得好。”
“那就好。”周云龙盯着他，“晚上有什么安排？”
高志杰心里一紧，面色如常：“没什么安排，可能去街上逛逛。”
“正好，”周云龙笑了，“我这儿有两张大光明戏院的票，今晚的《牡丹亭》。你拿去吧，年轻人该多放松放松。”
高志杰接过戏票，手心微微出汗。是巧合，还是周云龙已经知道了什么？
“谢谢队长。”
“别客气。”周云龙摆摆手，“对了，听说你昨天在闸北那边转悠？”
来了。高志杰早有准备，“是，想去旧货市场淘点无线电零件，结果什么也没买到。”
周云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边不太平，以后少去。出去记得跟我说一声，好派人保护你。”
“明白了。”
从办公室出来，高志杰后背已经湿了一片。周云龙这是在敲打他，但似乎还没掌握实质证据。
他摸了摸胸前那个怀表链坠，里面的“蜂刺”静静地蛰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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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半，大光明戏院门口已经人头攒动。黄包车、汽车堵成一团，穿着体面的男男女女陆续入场。
高志杰穿着灰色的西装，戴着礼帽，混在人群中。他刻意提前半小时到达，在戏院对面的咖啡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透过窗户，他能清晰地看到戏院入口。七点四十分，三辆黑色轿车停在戏院门口，几个彪形大汉先下车警戒，随后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钻出车门。
灰蛇——叛变的前军统上海站机要秘书，张云峰。
张云峰左右各有一名保镖，警惕地环视四周。他们迅速穿过人群，进入戏院。
高志杰抿了一口咖啡，苦味在口中蔓延。他注意到戏院周围还有几个可疑的身影，有的在卖烟，有的在擦鞋，眼神却不时瞟向入口。
是周云龙的人，还是中统的？或者两者都有？
他放下咖啡杯，结算了账单，不慌不忙地走向戏院。
检票时，他特意和检票员多聊了两句：“今朝人好多啊。”
“是啊，《牡丹亭》全本，难得一见的。”检票员头也不抬。
进入戏院大厅，灯光昏暗，人声嘈杂。高志杰按照票上的号码找到自己的位置——在二楼右侧的包厢，视野很好，能俯瞰整个舞台和大部分观众席。
他环顾四周，发现张云峰就在对面二楼的包厢里，两个保镖一左一右站着，将他护在中间。
棘手。高志杰暗自皱眉。这个位置，“蜂刺”很难接近。
七点五十五分，戏院灯光渐暗，演出即将开始。观众陆续就座，喧哗声慢慢平息。
高志杰借口去洗手间，离开包厢。在走廊里，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林楠，那个总务科的年轻人，正和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低声交谈。
见到高志杰，林楠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打招呼：“高先生？这么巧？”
“是啊，来看戏。”高志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旁边的男人，那人很快转身离开了。
“我也是朋友送的票。”林楠说，“你在哪个包厢？”
“右边第三个。”
“我在楼下前排。”林楠笑道，“不打扰你了，演出快开始了。”
高志杰点点头，走向洗手间。关上门，他立刻检查了隔间，确认无人后，取出怀表链坠。
“蜂刺，启动。”他在心中默念。
微型机械蜜蜂悄无声息地飞出，悬停在他面前，复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高志杰集中精神，与“蜂刺”建立深度连接。一阵轻微的晕眩感袭来，他稳住呼吸，将自己的视觉与“蜂刺”的传感器同步。
刹那间，世界变成了多重画面——他自己的视野和“蜂刺”传回的实时影像。
“目标：对面二楼左侧包厢，穿中山装的男人。注入全部毒素。”
他下达指令后，轻轻推开洗手间的窗户。“蜂刺”振翅飞出，融入黑暗的走廊。
高志杰回到包厢时，演出已经开始。舞台上，杜丽娘正婉转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的心跳有些加速，但仍强迫自己专注于舞台，手指随着唱腔轻轻敲击扶手，看起来完全沉浸在戏曲中。
精神链接里，“蜂刺”的视角正在戏院复杂的结构间穿梭。它巧妙地避开人群，沿着天花板和墙角的阴影飞行，逐渐接近目标包厢。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观众吵了起来。
“侬眼睛长在头顶上啊？踩到我脚了晓得伐！”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争吵声越来越大，甚至盖过了台上的演唱。保安急忙上前调解，观众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高志杰注意到，张云峰包厢里的保镖也被楼下的动静吸引，不约而同地向下张望。
机会！
他立即给“蜂刺”下达指令：“加速！就是现在！”
机械蜜蜂如一道微不可见的黑影，从天花板直扑而下，精准地落在张云峰的后颈上。
高志杰通过“蜂刺”的传感器，能清晰地看到目标脖颈上的毛孔。他毫不犹豫地触发注射机制。
张云峰猛地一颤，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脖子，但“蜂刺”早已飞离，悄无声息地潜入包厢角落的阴影中。
完成任务的“蜂刺”按照预设路线开始返航。
高志杰松了口气，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接下来的五分钟至关重要。他必须确保在毒素发作时，自己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舞台上的杜丽娘唱到：“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就在这时，对面包厢突然传来惊叫声！
“张先生！张先生你怎么了？”
只见张云峰瘫倒在座位上，身体微微抽搐，嘴角溢出白沫。两个保镖慌乱地围着他，大声呼救。
全场哗然，演出被迫中断。灯光大亮，观众们纷纷起身张望。
高志杰也装作惊讶的样子，随着人群站起，脸上恰到好处地带着震惊和好奇。
戏院经理和保安急匆匆地跑向对面包厢。很快，有人大喊：“快叫医生！”
高志杰注意到林楠站在楼下前排，正回头望着他，眼神复杂。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继续关注对面包厢的混乱。
几分钟后，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进入包厢，将已经不省人事的张云峰抬了出来。
观众们窃窃私语，各种猜测在人群中传播。
“是心脏病发作吗？”
“看着不像啊...”
“吓死人咯，看个戏都能出这种事...”
高志杰坐回座位，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通过精神链接，他能感觉到“蜂刺”已经安全返回怀表链坠。
完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只小小的机械昆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楼下的争吵吸引了过去。
然而，就在他暗自松了口气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高先生，戏好看吗？”
高志杰回头，看见周云龙站在包厢门口，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周队长？您也来看戏？”
“不，”周云龙走进包厢，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高志杰的心沉了下去，但面上仍保持镇定：“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云龙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望着楼下仍在骚动的人群。“真是巧啊，张云峰偏偏今晚，偏偏在这里出事。”
“是啊，太巧了。”高志杰附和道。
周云龙转过头，直视他的眼睛：“更巧的是，我收到情报，军统的‘蛰焰’今晚会在这里行动。”
高志杰迎上他的目光，一脸茫然：“蛰焰？那是什么？”
两人对视片刻，周云龙突然笑了：“开个玩笑而已。走吧，戏看不成了，我送你回去。”
“不必麻烦队长了，我自己可以...”
“不麻烦，”周云龙打断他，语气不容拒绝，“正好路上聊聊。我听说，你昨天在闸北，和一个中统的特务有过接触？”
高志杰的呼吸几乎停滞。周云龙知道了？他知道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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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76号的车上，气氛压抑。周云龙开着车，一言不发。
高志杰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大脑飞速运转。周云龙肯定掌握了什么，但应该不是确凿证据，否则早就直接逮捕他了。
“志杰啊，”周云龙终于开口，“在上海这地方，要想活得久，就得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队长说得是。”
“我年轻时也像你一样，觉得凭一腔热血就能改变世界。”周云龙叹了口气，“后来才知道，世界不会因任何人改变，我们只能适应它。”
高志杰没有接话。
车子停在76号大院门口，周云龙却没有解锁车门。
“张云峰的事，日本人很重视。”他突然说，“他们已经派人调查，很快就会有人找你问话。”
高志杰心头一紧：“问我？为什么？”
“因为你是最后一个与他在同一场合出现的76号人员。”周云龙转过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记住，你今晚一直在戏院看戏，什么都没做，明白吗？”
高志杰愣住了。周云龙这是在...帮他？
“为什么帮我，队长？”
周云龙轻笑一声：“因为我讨厌别人在我的地盘上撒野，尤其是中统那帮杂碎。”
中统？高志杰突然明白了。周云龙以为今晚的事是中统做的！
“好了，回去休息吧。”周云龙解锁车门，“明天见。”
高志杰下车，看着周云龙的车驶远，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大。
回到宿舍，他反锁房门，拉好窗帘，才终于放松下来。
从怀中取出怀表链坠，“蜂刺”安静地躺在里面，仿佛只是一件精致的饰品。
今晚的行动成功了，但他没有丝毫喜悦。周云龙的怀疑、林楠的突然出现、中统的暗中活动...种种线索交织成一张大网，而他正身处网中央。
更让他心惊的是军统的无情——任务完成后，没有任何确认或评价，只有冰冷的沉默。仿佛他不过是一件工具，用完了就可以丢弃。
他走到窗前，望着76号大院中巡逻的哨兵，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窗框。
下一个任务会是什么？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在这个吃人的魔窟里，他必须更加小心，才能在这刀尖上跳出一支完美的死亡之舞。
窗外，上海的夜空被霓虹灯染成诡异的暗红色，如同一片永不消散的血色。
高志杰轻轻抚摸胸前的怀表链坠，低声自语：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