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翻卷的殿堂中,灯火摇曳。沈砚的指尖划过桌案,带起一缕灰白的尘屑,那些灰并非尘土,而是被灵火烧尽的经纸残渣。
每一片灰烬,似乎都仍在低声呢喃,断续的经咒混杂着痛苦与执念。
青璃环顾四周,轻声道:“这些经灰……你打算怎么处置?”
沈砚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盏青铜灯,将灰烬缓缓倒入灯盏。灯火微颤,原本暗淡的火焰竟突然变得通透,似乎在燃烧另一种灵质。
“他们的经还没抄完。”沈砚语气低沉,“我不能让他们的字,彻底死在这片石殿里。”
青璃注视着他,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
“可那老者说了——‘抄经血印,不可复启’。若这是他们覆灭的根源呢?”
沈砚的手微微一顿,灯焰在指尖晃动。
“我知道,”他淡淡道,“可若不去复原,我们连他们为何灭亡都不会明白。”
他抬头望向殿顶,那里布满古老的星象刻纹,象征天道轨迹的符号早已残缺不全。沈砚眼底的光愈发深邃,仿佛在与那些破碎的星纹对视。
“这些星象……并非记录天象,而是在模拟灵脉流转。”他伸手勾勒,“这是‘经阵’的第二层结构,用以记录修行路径。”
青璃怔住:“抄经宗……竟以星象为经?”
沈砚点头,声音微冷:“他们不是在写经,而是在‘重写天’。”
青璃呼吸一滞,低声道:“难怪会被天道抹除……”
沈砚没有回应,目光落在中央的一块残碑上。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却被一道焦痕烧断,唯有最后三行仍清晰:
“若天不记,凡人可抄。
若经不存,血印为书。
若道已灭——以命续之。”
沈砚的心脏狠狠一跳,脑海中回荡起那老者的声音——“勿求长生,勿问真道……吾等之劫,起于‘记’。”
他忽然意识到,“抄经”本身并非修炼方式,而是一种对抗遗忘的仪式。
这些抄经人,用血与命去“记住”天道。
青璃轻声问:“你想做什么?”
沈砚缓缓起身,眼神中燃起一丝光。
“我想看看,他们抄到哪里断的。”
他将灯火举高,照向殿后的巨壁。灰烬之下,隐约有一行行被掩埋的金文。沈砚抬手抹去尘灰,那些金文宛如星河流淌,散发出淡淡光辉。
——就在他触及最后一个字时,灯焰剧烈跳动。
一道血红的符印猛地浮现在他手背上,那是抄经宗特有的“续经印”。
青璃惊呼:“沈砚,你的手!”
沈砚皱眉,掌心传来剧痛。那符印似乎在与体内的命纹产生共鸣,血液翻滚如潮,气息骤然紊乱。
他努力稳住神识,却听见脑海里传来无数低语声——
那些被烧成灰的经卷,似乎在同时苏醒。
“以血为墨,以魂为卷,以命书天……”
沈砚的瞳孔骤缩。
那些声音,不仅来自石殿,还来自他自己的血脉。
青璃惊恐地后退半步:“你……这是在被经阵‘抄回’!”
沈砚的身体在发光,命纹浮动如星,血色与金色交织,构成了一幅未竟的经卷——
他低声呢喃:“原来……他们不是失败了。”
灯焰轰然一颤,光影炸裂。
沈砚心跳得极慢,仿佛能听到体内每一滴血在流动。
他抬起头,望向那座布满血字的石碑。那碑上,数以万计的经文化作赤线,彼此交织成一张巨大的血纹阵图。阵图中央,一滴鲜血缓缓流下,竟笔直落在他的眉心。
“抄经人……以血为印,以心为经。”
那是一个古老到让人心悸的低语,从碑后传来,像是天地间最古的声音。
沈砚呼吸急促,他本能想后退,可身体像被看不见的力量定在原地。血纹顺着他的皮肤扩散,手背、臂膀、胸口,全被密密麻麻的经线缠绕。
下一瞬,眼前的一切崩裂。
他看到自己立于浩瀚血海之上,海中漂浮着无数白骨,每一具骸骨上都刻着符文,那些符文正是他此生抄写的经文。
“为何是我……”沈砚喃喃。
“因为你抄的每一卷,都曾唤醒一段被封的记忆。”那声音再次响起,“你不是后人,而是那位被遗忘的经主之一。”
“经主?”沈砚猛地抬头。血海深处,一尊巨影浮现。
那是个披着残破袈裟的僧人,额头裂着一道长痕,双目空洞如深渊。他缓缓伸手,一指点在沈砚眉心。
“你以血抄经,早已破开凡尘之印。此后,所有被毁的经卷,皆以你之心为载体。若你死,经道再断一纪。”
轰——
血海翻腾,沈砚只觉胸口剧痛,一股炙热的印记从心脏蔓延开去。那是——血经印!
他跌倒在地,大口喘息。等他回过神时,石碑已然碎裂,院中血光尽散,只余一卷干涸的血书静静漂浮在空中。
沈砚伸手握住那卷血经,掌心微颤。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所谓“抄经人”,从来不是被选中的祭品,而是被遗忘的继承者。
他低声道:
“若这血印真是命定的枷锁,那我,就以血为笔,写回真正的天经。”
远处风声如啸,残碑倒塌,一缕暗红的光芒,在沈砚的瞳中缓缓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