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鱼捏着批条，快步走回伙房。
夜风灌进她的领口，冰冷刺骨。
她的心却是一片滚烫。
伙房里，只剩下灶膛里一点微弱的红光。
翠儿抱着膝盖蹲在灶前，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
她听见脚步声，猛地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
“小鱼姐姐，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不安。
林小鱼没有说话。
她走到灶台边，将手里的批条展开，放在了翠儿面前。
昏暗的火光下，那几个墨字显得格外有力。
“这是……”翠儿凑过去，辨认着上面的字。
“军令状。”
林小鱼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劲儿。
她转身，从墙上取下最厚实的那件围裙，系在自己身上。
“翠儿，别哭了。从现在开始，我们有正经事要做了。”
翠儿看着她利落的动作，看着她眼中那团明亮的火焰，不知怎么的，心里的慌乱就平息了几分。
她站起身，用力抹了把脸。
“姐姐，我听你的。”
半个时辰后，伙房里灯火通明。
王老抠批给的五斤咸肉边角料，已经堆在了案板上。
这些肉，说是肉，其实更像是风干的石头。
黑红色，表面凝结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盐霜，用手指一敲，发出“梆梆”的闷响。
翠儿拿起一块，愁眉苦脸。
“姐姐，这肉硬得能打死人，盐味儿重得能齁死牛，这可怎么做啊？”
“烧水。”
林小鱼只说了两个字。
她拿起一把厚背的砍骨刀，掂了掂分量，深吸一口气。
手起，刀落。
“铛！”
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那块咸肉被砍出一个白印，案板却震得嗡嗡作响。
林小鱼的手腕被震得发麻。
她甩了甩手，眼神却更亮了。
越是难处理的食材，越能考验一个厨子的本事。
她调整了姿势，用布巾包住刀背，将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上去。
“铛！铛！铛！”
连续几下重击，那块顽固的咸肉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翠儿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赶紧把烧开的热水倒进一个大木盆里。
林小鱼将砍成大块的咸肉扔进盆中。
滚烫的热水，瞬间变成浑浊的白色。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咸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倒掉，再烧一锅。”林小鱼命令道。
翠儿虽然心疼柴火，但还是立刻照办。
换水，浸泡，再换水。
如此反复了七八次，木盆里的水终于变得清澈了一些，肉块的颜色也从黑红变成了正常的肉色。
林小鱼捞出一块，用指甲掐了掐。
肉的表层，已经恢复了一丝弹性。
她满意地点点头。
脱盐的第一步，完成了。
接下来，是改刀。
她将肉块放在案板上，换了一把锋利的片刀。
她的动作，和刚才的势大力沉完全不同。
手腕轻巧地转动，刀锋紧贴着肉的纹理。
一片片薄如蝉翼的肉片，从她刀下飞出，均匀地落在旁边的盘子里。
每一片的厚薄，都几乎完全一致。
翠儿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神乎其技的刀工。
这不像是在切肉，倒像是在作画。
很快，五斤咸肉，变成了一座小山似的肉片。
林小鱼将肉片沥干水分，开始准备调料。
王老抠给的资源有限，她必须物尽其用。
几颗干瘪的蒜头被她拍碎，剁成蒜蓉。
几根风干的辣椒用热水泡软，切成细丝。
最金贵的那半斤糖，她只小心翼翼地取了不到一指甲盖的量，用来提鲜和中和咸味。
她将所有调料倒进肉片里，又从角落的坛子里舀了一勺浑浊的烈酒。
然后，她开始用手揉搓。
她的手指灵活地在肉片间穿梭，确保每一片肉都能均匀地沾上料汁。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
伙房里，渐渐弥漫开一股奇异的香味。
那是肉香，蒜香，辣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混合在一起，霸道地钻进人的鼻子里，勾动着最原始的食欲。
翠儿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姐姐，这样就行了吗？”
“还早。”
林小鱼指了指灶台。
“把火烧起来，要最小的火，不能有明焰。”
腌好的肉片，被她一片片地用铁签串起来，架在灶膛上方的铁架子上。
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的活。
火大了，肉片会焦。
火小了，水分烘不干。
林小鱼搬了个小马扎，就坐在灶台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肉片。
她需要凭借经验，判断肉片失水的程度。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窗外只能见到点点星光。
伙房里的香气，却越来越浓郁。
肉片里的油脂被慢慢地烤出来，滴落在下方的炭火上，发出“滋啦”一声轻响，溅起一小簇火星，带起更浓烈的焦香。
肉片的颜色，也从鲜红，慢慢变成了诱人的酱红色。
在等待肉脯烘干的时候，林小鱼没有闲着。
她让翠儿将那十五斤杂粮面倒进一口大铁锅里。
里面有糙米面，玉米面，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豆面。
她用小火，不停地翻炒。
生涩的杂粮味，渐渐被一种温暖的，带着坚果气息的焦香所取代。
炒熟的杂粮粉被倒出来，放在一边晾凉。
林小鱼又在伙房的角落里翻找起来。
很快，她找到了半袋被遗忘的松子，还有一小包核桃仁。
这是她之前为了给陆老将军做点心，特意留下来的。
她将松子和核桃仁都烤香，然后用刀背压碎。
最后，她拿出了剩下的那半斤糖。
翠儿的呼吸都屏住了。
糖在边关，比金子还贵。
林小鱼将糖倒进锅里，只加了极少量的水，开始慢慢熬煮。
糖块融化，冒出一个个透明的泡泡。
颜色从透明，变成浅黄，再到琥珀色。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甜到心坎里的香气。
就在糖浆颜色最完美的那一刻，林小鱼果断地将炒熟的杂粮粉和坚果碎倒了进去。
她用一把大木铲，飞快地搅拌。
每一粒粉，每一块坚果，都被滚烫的糖浆均匀地包裹住。
她将滚烫的混合物倒在一块刷了油的石板上，用另一块石板飞快地压平，压实。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沓。
在混合物还温热的时候，她用刀飞快地将它切成一块块大小均匀的长条。
第一块能量棒，诞生了。
林小鱼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前世的一句广告词“饿货，快来条士力架吧”
它看起来并不起眼，黄褐色，质地粗糙。
但那股混合了炒面，坚果和焦糖的香气，却让人无法抗拒。
“姐姐，这个……”
“尝尝。”
林小鱼递了一块给翠儿。
翠儿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入口，是粮食的焦香和坚果的酥脆。
紧接着，一股纯粹的甜味在舌尖炸开。
那甜味并不腻人，反而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杂粮的粗糙。
更重要的是，这一小口下去，一股热流就从胃里升起，瞬间驱散了深夜的寒意。
“好吃！”翠儿的眼睛亮得惊人，“又香又甜，还很顶饿！”
林小鱼笑了笑。
她转过头，看向灶台。
第一批肉脯，也已经烤好了。
原本湿润的肉片，现在已经变得干爽而柔韧。
表面沁出薄薄一层油光，在火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她取下一片，递给翠儿。
“再尝尝这个。”
翠儿接过那片还带着温热的肉脯，放进嘴里。
她预想中的坚硬并没有出现。
肉脯很有嚼劲，但并不难咬。
牙齿撕开肉的纤维，一股浓郁的咸香瞬间在口腔里爆发。
蒜蓉的辛，辣椒的烈，酱汁的醇，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甜。
所有的味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刺激着味蕾。
越嚼，肉的香味就越浓。
翠儿感觉自己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她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像一只偷吃得逞的小猫。
“姐姐，你真是神仙！”
就在这时，伙房的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什么味儿啊？这么香？”
“好像是肉……天呐，我不是在做梦吧？”
门帘被掀开，几个巡夜的士兵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领头的，正是之前送补给去前线的李二狗。
他们是被这股霸道的香气，硬生生从巡逻路线上勾过来的。
当他们看到林小鱼和翠儿手里的东西时，所有人都看直了眼。
林小鱼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正好，第一批试吃员来了。
“几位大哥辛苦了，来，尝尝我刚做出来的新吃食。”
她大方地将手里的肉脯和能量棒递了过去。
李二狗他们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这可使不得，林姑娘，这是你的东西……”
“没什么使不得的。这东西做出来，就是给弟兄们吃的。快尝尝，给我提提意见。”
林小鱼不由分说地将肉脯塞进了他们手里。
李二狗拿着那片薄薄的肉脯，只觉得重如千斤。
他看着上面诱人的色泽，闻着那股让他口水直流的香气，终于忍不住，小心地咬了一口。
下一秒，他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美味，在他的舌尖炸开。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旁边的几个士兵，也都是同样的表情。
他们狼吞虎咽地吃完手里的东西，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林姑娘……这……这是什么神仙吃食？”
李二狗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好吃！太好吃了！”
“简直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那块甜的饼子，吃下去浑身都暖和了！比喝两大碗热粥还管用！”
伙房里，瞬间被此起彼伏的赞美声淹没。
翠儿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比自己受到夸奖还要开心。
林小鱼看着他们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满足感。
这，就是一个厨子最大的幸福。
士兵们的动静，吸引了更多的人。
很快，小小的伙房里就挤满了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好奇和渴望。
就在伙房里热闹得像过节一样的时候，一个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深夜喧哗，成何体统？”
热闹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安静下来。
他们僵硬地转过身，循声望去。
林小鱼也回过头。
只见门口的阴影里，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来人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身披一件黑色的大氅的陆沉。
他的目光扫过屋里众人，最后，落在了林小鱼的手上。
那双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林小鱼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