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黑鸽子撞破窗纸掉了进来,落在地上,弄脏了满屋的喜庆红色。
寒风夹着雪吹进来,屋里的暖气一下就散了。
陆沉脸上的温柔瞬间消失。他快步上前,从扑腾的鸽子腿上解下那个系着三根血色羽毛的黑色竹筒。
展开那张薄薄的字条,陆沉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最后变得铁青。他周身的气息比窗外的风雪还冷。
一股杀气从陆沉身上散开,连跳动的烛火都晃了一下。
林小鱼心头一跳,快步走过去,从陆沉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中,抽过了那张字条。
字不多,但林小鱼看完,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乌恩其佯攻雁门关,主力却在苏芷柔的指引下,绕过所有岗哨,偷袭了后方的屯田基地。一把火,烧光了所有即将丰收的土豆。
那些土豆……
林小鱼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闪过很多画面。那些军户家的婶子大娘们,从一开始的怀疑,到看见土豆苗破土时的惊喜,再到前不久,她们摸着地里一个个圆滚滚的土豆时,脸上那种充满希望的笑容……
“等收了这些金疙瘩,俺家小子冬天就能多穿一件棉衣了。”
“夫人,您就是活菩萨!”
那些朴实的笑脸和充满希望的话,此刻都成了泡影。
那是整个镇北军熬过这个寒冬的口粮,是边关几十万将士和家眷的命。
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付出的第一份心血和希望。
现在,全没了。
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林小小鱼的手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那张薄纸在她手里发出“簌簌”的声音。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小鱼儿!”
陆沉一把扶住她快要倒下的身体,将她死死揽进怀里。他能清楚的感觉到,怀里的人在控制不住的发抖,身体冰冷,这让他心口像是被刀子狠狠捅进去来回搅动。
这比他过往受过的任何刀伤剑伤,都要疼上千百倍。
“苏……芷……柔……”
陆沉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他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骇人的杀意,是那种纯粹的、想要把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挫骨扬灰的念头。
烧了他的粮草,他可以带兵去抢回来。
杀他的兵,他可以百倍奉还。
可他们,偏偏毁了她的心血,伤了她的心。
这比直接把刀捅进他的胸膛,还让他难受。
过了好一会儿,怀里的人停止了颤抖。
陆沉刚松了口气,林小鱼却用力推开了他。
“天一亮,我就必须走。”陆沉看着她,声音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心和愧疚。新婚之夜,本该是诉尽衷肠的时候,他却要开口说离别。
林小鱼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抬起头,那双刚被泪水浸过的眼睛红的像兔子,可眼底已经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吓人的平静。
“走?为什么要等天亮?”她开口,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颤抖,但字字清晰,“现在就走!”
她反手拉住陆沉的手,快步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北境军事地图。
林小鱼踮起脚,一把从桌上拿起一支龙凤烛台,凑到地图前,烛光照的她的脸忽明忽暗。
“苏芷柔在边关待了那么多年,她对镇北军了如指掌,知道我们所有的巡逻路线和暗桩……”她一边用发红的眼睛在复杂的地图上飞快搜寻,一边说的又急又快,“她给乌恩其指的这条路,肯定是防守最薄弱,也最出其不意的死角!”
她心里太乱,脑子转的飞快,举着烛台的手却抖的厉害。
“啪嗒。”
一滴滚烫的烛泪,从红烛上毫无征兆的滴落下来,正好掉在地图上一个被几座大山夹在中间,毫不起眼的角落,瞬间凝成一个刺眼的白色蜡点。
那个地方,让林小鱼混乱的思绪一下清晰了。
她的目光,瞬间死死定在了那个小白点上。
“等等!”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脑子里一道光骤然闪过。
“这里!”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甲几乎要抠进地图里,死死按住那个被烛泪覆盖的地方,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甚至有些尖锐,“苏芷柔知道我们所有的明哨暗桩,但她绝不可能知道这个地方!”
陆沉的目光如鹰隼般立刻投了过去。
地图上,那个地方只标注了几个代表乱石滩的小点,没有任何军事价值,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这是一线天,”林小鱼的眼睛在烛光下亮的惊人,所有的难过和脆弱都被一股强烈的斗志所取代,“当年爷爷带我上山采药,为了躲避狼群,无意中闯进去的。那地方入口藏在瀑布后面,窄到一次只能通过一匹马,可进去之后却是个巨大的环形山谷。爷爷说,那是连本地最老的向导都不知道的绝地,一个连飞鸟都难以逾越的天然囚笼,易守难攻!”
她猛的抬起头,直视着陆沉,眼睛里闪烁着复仇的火焰和算计的光芒。
“他们烧了我们的粮草,肯定会料到你会暴怒追击。苏芷柔那么了解你用兵的风格,她一定会在撤退的路上设下埋伏,等着你这头猛虎自投罗网!”
“而这个一线天,就是我们反过来,给他们准备的葬身之地!”
一个大胆、疯狂,却又无比周密的计划,在她脑中飞速成型。
陆沉看着眼前的妻子。
她还穿着那一身火红繁复的嫁衣,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可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比他麾下任何一位老将都要锐利、都要疯狂的光芒。
他现在才真正明白。
她的好运,是在最黑暗、最糟糕的时刻,也能凭着自己的智慧和记忆,为他,为整个镇北军,硬生生找出一条生路。
这,才是她身上最强大,最厉害的地方。
陆沉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长臂,将她再一次,也是更用力的,揉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的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洞房花烛夜,龙凤喜烛静静燃烧,烛泪缓缓滑落。
映出的,是一对并肩立于地图前,共商军机、眼含杀气的夫妻。
他的战神,找到了此生最锋利、最合拍的兵器。
而她的锦鲤,也找到了那个能将她所有运气、智慧和疯狂,都变成现实的执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