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被林小鱼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喊得哆嗦了一下,手里的抹布“啪”的掉在地上。
她慌忙捡起来,小跑着追上林小鱼的步子,急的声音都变了调:“小姐,我的好小姐!咱们怎么还往厨房跑啊?”
“不做饭干嘛?天塌下来也得吃饭。”林小鱼头也不回,脚步很快,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劲头。
“可您现在是世子妃了呀!”
翠儿急的直跺脚,压低了声音,“这要是传到京城去,那些言官御史会说个没完!他们会说您不合规矩,会给世子爷招惹麻烦的!这种粗活,让伙房的老张他们做就是了。”
林小小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乌黑的眸子在晨光下清亮的吓人:“翠儿,世子妃就不是厨子了?我这双手,不拿锅铲,难道还真能去学那些夫人小姐绣花?”
她晃了晃自己的手,上面还有几个新添的烫疤,那是她身为厨师的证明。
“再说了,现在外面多少人饿着肚子,能让他们吃上一口热乎的,比世子妃的名头实在多了。至于京城那些人的嘴,让他们说去,我林小鱼的根就在这厨房里,谁也拔不掉。”
说完,她不再理会一脸纠结的翠儿,直接走到库房门口,对着闻声出来的几个伙夫大声说:“都别闲着了!把库里所有的面都搬出来,和面!把能吃的干菜、咸肉、风干的野味都找出来切碎,今天咱们开席,让全镇的百姓都喝口热汤!”
伙夫们都是军中出来的汉子,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
他们可不管什么身份地位,只觉得这个小姑娘还是和以前一样,心里装着大伙,够朋友!
几个人大声答应,声音洪亮:“好嘞!听林姑娘的!”一时间,个个都充满干劲的忙活起来。
安静了一早上的厨房瞬间热闹起来。
和面的声音,剁菜的声音,烧火的声音,混在一起,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林小鱼亲自掌勺,有条不紊的下着命令。
她先让伙夫用大盆的猪油爆香切碎的野葱和蒜末,刺啦一声,浓烈的香气瞬间炸开。
面疙瘩要用加了盐的水来和,这样才筋道,在滚水里煮才不会糊。
菜丁和肉末下锅翻炒,炒出香味,再冲入滚烫的骨头汤,汤色一下就变得奶白浓郁。
几十口大锅同时烧开,白色的蒸汽混着浓香飘满了整个厨房,又顺着门窗飘了出去。
那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就是最简单的面食、油脂和肉混合的香味,但在饥饿的灾后小镇,这股味道比什么都诱人。
粥棚前,排队的人们闻着这股霸道的香味,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了出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军营厨房的方向看,眼里全是渴望。
就在这时,张猛带着十几个士兵,抬着几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和一摞摞粗瓷大碗,快步走了过来。
他们没多话,直接在粥棚旁边另外架起了锅。
施粥的官差是个瘦小的中年男人,他皱着眉上前一步,想摆官威:“哎,你们这是……”
张猛的大嗓门直接盖过了他的声音:“都别挤!排好队,人人有份!”
他指着锅里满满当当、菜肉翻滚的疙瘩汤,自豪的吼道,“这是我们将军夫人,就是林小鱼姑娘,怕大家饿肚子,亲手给大伙做的!管饱!”
“将军夫人?”
“林姑娘亲自给我们做饭?”
人群骚动起来,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他们昨天也听说了将军求亲的事,但都觉得那是大人物的事,跟他们这些普通人没关系。
没想到,这位新晋的将军夫人,第二天一早就惦记着他们这些普通百姓的肚子。
官差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他的米汤清的能看见碗底,风一吹都能起褶子,跟旁边那锅里有菜有肉有面的浓汤一比,简直就是刷锅水。
他张了张嘴,却在百姓们火热的目光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灰溜溜的缩到了一边。
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犹豫了一下,拉着孩子排到了新队伍的后面。
轮到她时,士兵给她满满盛了一大碗,还特意用勺子从底下多舀了些沉在碗底的肉末和菜丁。
“谢谢……谢谢将军夫人……”
妇人眼圈一红,声音都有些哽咽。
她端着碗,找了个避风的墙角蹲下,先吹了吹浮着的油花,小心的喂了孩子一口。
小男孩饿坏了,烫的直吸气,却怎么也舍不得吐出来,一双大眼睛幸福的眯成了月牙,含糊不清的欢呼:“娘,好香!有肉!比过年还香!”
妇人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自己也端起碗喝了一口。
温热浓稠的汤滑进空了好几天的胃里,瞬间驱散了寒冷和饥饿,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进了碗里,和那救命的汤混在了一起。
一碗疙瘩汤,让原本死气沉沉的小镇重新有了些许生气。
人们捧着碗,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脸上不再是麻木,口中谈论的也不再是战争和死亡,而是这位还没过门的将军夫人。
“真是活菩萨啊!”
“是啊,当了世子妃还惦记着咱们这些苦哈哈。”
“什么世子妃,那就是咱们边关的福星!”
林小鱼没出去,她就站在厨房门口,远远的看着。
看到那个小男孩吃的满嘴是油,看到人们脸上重新出现的笑容,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懂了,这里就是她的战场。
可她也明白,疙瘩汤只能救一时之急,救不了一辈子。
这些人,需要的不仅是一顿饱饭,更是一个能活下去的办法。
傍晚时分,陆沉才拖着一身疲惫回来。
他没回自己的营帐,而是直接来了厨房。
厨房里已经收拾干净,只有林小鱼一个人坐在灶台前,守着一锅小火慢炖的鸡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听张猛说了。”
陆沉走到她身边,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今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只会干这个。”
林小鱼站起来,给他盛了一碗浓白的鸡汤,“你才辛苦,连着忙了两天了吧?喝点东西暖暖胃。”
陆沉接过碗,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捧着,感受着那份从掌心传到心底的暖意。
他看着林小鱼被灶火熏的有些发红的脸颊,和那双亮的吓人的眼睛,心里软成了一片。
“小鱼,”
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京城那边……可能会有些议论。你今天做的事,传回去,那些御史言官怕是又要写一堆东西了。”
“他们说他们的,我做我的。”
林小鱼不太在意的撇撇嘴,“嘴长在他们身上,我还能管得住?再说了,我本来就是个厨子,难道成了你的未婚妻,就得把吃饭的本事给忘了?”
她顿了顿,抬起头,无比认真的看着陆沉:“陆沉,我今天想了很久。施粥只能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我想……”
“你想开个食肆。”陆沉接过了她的话,眼神笃定。
林小鱼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陆沉的嘴角难得的向上弯了弯,露出一丝极浅的笑意,“你不是那种只会等着别人安排的人。今天你让全镇的人吃饱了肚子,下一步,肯定就是想着怎么让他们以后都能靠自己吃饱肚子。”
被他说中了心事,林小鱼
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人彻底理解的欣喜。
她索性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我想在镇上盘个铺子,开一家食肆。不卖什么山珍海味,就卖家常菜,让普通百姓和士兵们都能吃得起。最重要的是,我想把那些在战争里没了丈夫的妇人、没了爹娘的半大孩子都招进来干活。洗菜、切菜、跑堂、算账,总有他们能干的活。给他们一份工钱,让他们能靠自己的手吃饭,活得有尊严。这比天天等着领救济强太多了!”
她越说眼睛越亮,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家热气腾腾、人声鼎沸的食肆,看到了那些曾经绝望的人们,重新挺起了胸膛。
陆沉安静地听着,眼里的赞许越来越浓。
他想的是,她的法子,比官府单纯的发放抚恤金要高明百倍。
这不仅是安民,更是安抚人心,能从根子上解决战后最棘手的流民问题。
他这个厨艺超群的未婚妻,在治理地方上,竟有着天生的敏锐和智慧。
“我支持你。”等林小鱼说完,陆沉放下手里的汤碗,语气斩钉截铁,不带半分犹豫。
“铺子的事,我来解决。镇东头有个三进的院子,以前是商会会馆,位置最好,我明天就让人盘下来。本钱你不用担心,这次朝廷给我的赏金,你随便用。”
他又补充道,眼神锐利了起来:“人手方面,你尽管去挑。谁敢不给你面子,或者在背后嚼舌根,你直接告诉我。”
他这番话,干脆利落,没有半句废话,却把所有可能遇到的难题都包揽了过去,为她铺平了所有的路。
林小鱼的心里,像是被那碗鸡汤熨过一样,暖烘烘的,涨得满满的。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褪去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眉宇间虽有疲惫,但看着她的眼神,却满是信任与支持。
“陆沉,”她轻声叫他的名字,“谢谢你。”
“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
陆沉伸出手,想像昨晚一样牵她,伸到一半又觉得手上都是征尘,便收了回来,只是用骨节分明的指节,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那触感克制而珍重。“你守着后方,我才能安心守着边关。我们,是一样的。”
一句“我们是一样的”,比任何情话都让林小鱼心安。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小孤女,而是能与他并肩,一起守护这片土地的人。
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清晰地认识到,她爱上的,是怎样一个光风霁月的男人。
她笑着,重重地“嗯”了一声,眼眶里有热意上涌。
窗外,夜色已深,厨房里,一豆灯火,一锅鸡汤,映着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
新的炊烟,即将在战后的废墟上,以一种更坚韧、更温暖的方式,重新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