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味轩顶楼的雅间里，窗户半开，能看见京城星星点点的灯火，却听不见街上的吵闹。
屋子中间，一口紫铜火锅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锅里是林小鱼特制的锅底，牛骨浓汤里加了几味暖身药材，红枣和枸杞在汤里翻滚。
浓郁的香气飘满屋子，让人觉得暖和了不少。
林小鱼正忙着往锅里下羊肉片。
肉片切的很薄，一进滚汤涮几下就熟了，看着就让人想吃。
她离锅子有点近，陆沉下意识伸出手，在她身后虚拦着，生怕热气烫到她。
陆沉换了身藏青色长衫，洗掉了脸上的病容。
他眉宇间还有点累，但整个人看着放松多了。
他看着林小鱼忙碌的侧脸，悬了两天的心总算放下了。
“来来来，喝一杯，去去晦气！”
田二井最先举起酒杯，脸上表情很夸张，“陆兄，你今天在朝堂上哭的，我差点都信了，当场就要捐钱给你治病。”
陆沉瞥了他一眼没接话，默默把一片刚烫好的羊肉夹进林小鱼碗里。
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确认她好好坐在自己身边。
林小鱼正专心配着蘸料，头也没抬的说：“可别，田公子的家当还是留着开酒楼吧，不然我们上哪儿吃这么好的锅子。”
她把调好的芝麻酱小料推到陆沉面前，又给田二井递过去一碗，“你的，多加了香菜和辣油。”
田二井“啧”了一声，用扇子敲了敲桌子：“小鱼儿，你这就没意思了。我这次可是冒着风险在帮你们，又是验毒又是递消息的，怎么功劳还不如一顿锅子？”
他嘴上这么说，手却很老实的夹起一片毛肚，在滚汤里涮了涮，然后往蘸料里一滚塞进嘴里，烫的直吸气，眼睛却眯了起来，一脸满足。
“好吃！”
看着他那副样子，林小鱼和陆沉都笑了。
之前几天的紧张，好像一下子就没了。
笑闹过后，田二井喝了一大口酒，长出一口气，收起了那副不正经的样子。
他看看陆沉，又看看林小鱼，难得认真起来。
“说真的，经过这件事，咱们这酒肉朋友，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雅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火锅的咕嘟声。
陆沉抬起眼看着他，问出了心里的疑问：“你姓田。宫里那位，是你的姑姑。”
这话问的很直接。
田二井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转着手里的酒杯，看着杯里的酒液，有点自嘲的笑了一下。
“是啊，我姓田，皇后是我亲姑姑，太子是我表哥。按理说，我该站在他们那边，看你陆沉倒霉。”
他抬起头，那双桃花眼此刻很清醒，“可你们知道我这辈子最烦什么吗？”
他没等两人回答，就自己说了下去：“我烦的就是这个姓。从小到大，吃穿用度，交朋友，娶媳妇，每件事都被安排好了。我活得就像个木偶，全是为了家族和太子。我化名田二井，躲到京城开酒楼，就是想离那些事远一点。”
他伸出扇子，指了指正往锅里下虾滑的林小鱼。
“我喜欢小鱼儿做的菜，不光是好吃。她的菜吃起来很家常，很自在。那样的日子，我一直想过，却过不上。”
他又看向陆沉，眼神变了。
“我讨厌争权夺利，但不傻。我姑姑她……为了赢，什么都做得出来。可相思子不一样。”
他一字一顿，声音冷了下来，“用这种东西害人，太下作了，坏了规矩。我田二井再混蛋，也有自己的底线。我帮你们，是因为把你们当朋友，我看得顺眼。”
这番话，是他第一次这么坦白。
陆沉看着田二井，不再怀疑他。
他端起酒杯，对着田二井举了举。
“田兄，大恩不言谢。”
说完，他仰头把酒喝干。
辛辣的酒液滑下喉咙，烧的厉害，连日来的憋闷和担心好像都散了。
这三个字，分量很重。
林小鱼看着他们，心里也暖暖的。
她也端起自己的果子酒，对着两人笑道：“也敬我一个。要不是你们俩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我这个鱼饵，早就被鱼给吞了。”
三只杯子在灯下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说起来，陆兄，”
田二井放下酒杯，又变回那副欠揍的样子，挤眉弄眼的问，“你那眼泪是怎么说来就来的？我让德顺去打听了，都说你哭得特别惨。教教我呗，以后我骗姑娘用得上。”
陆沉正夹着一块冻豆腐，闻言手顿了一下，抬起眼皮，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抹姜。”
“噗——”
林小鱼刚喝进去的一口酸梅汤差点喷出来，被呛的连连咳嗽。
田二井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指着陆沉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扇子都掉到了地上：“我就说！我就说！你这张冰块脸怎么可能说哭就哭！小鱼儿，你可真是……能干啊！连这种招都想得出来！”
林小鱼好不容易顺过气，脸颊通红，没好气的瞪了陆沉一眼，怪他说实话。
陆沉看着林小鱼脸红瞪他的样子，朝她微微一笑，又往锅里下了几片藕。
“三皇子这次被关起来了，皇后也吃了亏，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不敢再乱来了。”
林小鱼涮着一片青笋，轻声说。
“别掉以轻心。”
田二井接话道，神色严肃，“老三今天在朝堂上越是惨，他的恨意就越深。我姑姑那个人，这次没被直接牵扯出来，只是丢了脸面，这笔账，她迟早要讨回来。”
“而且，皇帝的心思最难猜。”
陆沉补充，“今天他能为了我骂三皇子，明天就能为了朝廷的平衡，再把他扶起来。”
雅间里又安静下来。
虽然赢了一局，但三个人心里都清楚，事情还没完。
“想那么多干嘛。”
林小鱼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把烫好的青笋夹到两个男人的碗里，脸上挂着明亮的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饱了肚子再说。快尝尝我新研究的这个虾滑，加了马蹄的，脆着呢。”
她用勺子挖出一团虾滑，利落的滑入滚汤中。
虾滑很快浮起，变成粉白色。
看着她那副天塌下来也要先吃饭的认真样子，陆沉和田二井对视一眼，都笑了。
刚才那点担心，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陆沉的目光落在林小鱼身上，刚才心里那点担忧好像也跟着散了。
他伸出手，在桌子下面准确的找到了林小鱼的手，紧紧握住。
手被他握住，一股暖意顺着掌心传过来，林小鱼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她招呼着：“来，吃菜吃菜！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
田二井翻了个白眼：“这本来就是我的地盘，我跟你客气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眼疾手快的从锅里捞走了最后一块刚熟的虾滑，惹得林小鱼瞪了他一眼。
田二井光顾着得意，压根没注意到他们桌子底下的小动作。
窗外夜色很深，屋里却灯火通明。
三个人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有说有笑，让这个京城的寒夜也变得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