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偏殿内,唐薇背抵着冰冷的门板,急促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门外夜色依旧浓重,仿佛刚才废井边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只是一场噩梦。但空气中若有若无飘来的淡淡血腥气,以及袖口无意间沾染的、来自断墙后的湿冷泥土,都在残忍地提醒她——一切都是真实的。
“夜枭”……那个代号,连同手腕上飞鸟刺青的轮廓,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她的脑海。
她幼时在父亲的书房外,曾远远见过那个沉默的侍卫几次。他总是站在阴影里,身形挺拔如松,气息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父亲曾摸着她的头,语气带着罕见的郑重告诉他:“薇儿,记住,有些影子,比明处的刀剑更可靠。”
那时她不懂,只觉得那人眼神很亮,像夜里的鹰。后来,她再未见过他,也渐渐忘了这个代号和那双眼睛。
直到今夜。
父亲麾下最神秘的亲卫,为何会出现在紫禁城?还成了接应她的人?父亲……他知道宫中发生的一切吗?那封语焉不详的密信,是否就出自“夜枭”之手?他今夜冒险前来,是为了传递新的信息,还是执行父亲的某项秘密计划?
无数个问题如同沸腾的水,在她心中翻滚。获知接应者身份的短暂激动,迅速被更深的忧虑取代。“夜枭”的出现,意味着她并非孤军奋战,但也将她与父亲可能布下的、她一无所知的棋局紧紧捆绑在了一起。这棋局凶险万分,连“夜枭”这样的高手都险些殒命。
那个刺杀者是谁派来的?新帝永琪?太后?还是宫中其他潜伏的势力?他们是如何得知这次接头的?
常公公……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今夜之事,他是否知情?那扇未锁的殿门,是疏忽,还是有意为之的试探,或是……某种默许?
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迷宫中央,每一条路径都可能通向生路,也可能直坠深渊。
身上的“时疫”症状已几乎褪尽,这伪装维持不了多久。西三所经过今夜,必然会引起某些人的警觉。她必须尽快与“夜枭”重新取得联系,或者,找到他可能留下的线索。
天快亮时,唐薇才强迫自己合眼休息了片刻。清晨,送早膳的小太监依旧蒙着口鼻,放下食盒便匆匆离去,并未察觉任何异常。
她推开殿门,故作轻松地在门口活动筋骨,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整个庭院。废井方向看起来与往常无异,杂草依旧,乱石依旧,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但她敏锐地注意到,井台附近的一片杂草,有极其细微的倒伏痕迹,不像是风吹,更像是被人踩踏过。
常公公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院门旁,开始慢吞吞地打扫。他依旧沉默,浑浊的眼睛半眯着,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唐薇深吸一口气,决定主动出击。她缓步走到院中,离常公公近了些,轻声开口,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忧虑:“常公公,昨夜……我似乎听到些动静,像是野猫厮打,就在西边那边,吵得人心里发慌。”她指向废井的大致方向。
常公公扫地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西三所年头久了,野猫野狗,甚至黄皮子,都不少见。姑娘习惯了就好。”
他的回答天衣无缝,将一切异常归于这荒弃之地的“常情”。
唐薇却不死心,又试探道:“也是。只是我这病才好些,心里总是不踏实。公公,那西边的废井……瞧着怪瘆人的,下面不会有什么吧?”
这一次,常公公停下了动作,抬起那双浑浊的老眼,定定地看了她片刻。那目光依旧没有什么情绪,却让唐薇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井已经枯了多年,”常公公缓缓道,“下面除了淤泥和枯骨,什么也没有。姑娘是金贵人,还是少靠近那些污秽之地为好,免得……沾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唐薇咀嚼着这句话,心头凛然。这是警告,还是暗示?
她不敢再问,道了声谢,转身回了东偏殿。常公公的态度,让她更加确信,昨夜之事,他即便不是参与者,也定然是知情人。而他选择缄默,原因莫测。
一整天,唐薇都心神不宁。她借口屋内气闷,多次在门口徘徊,【谛听】能力开到极致,试图捕捉任何可能与“夜枭”相关的蛛丝马迹。然而,除了风声鸟鸣,一无所获。
“夜枭”受伤不轻,他是否已经安全脱身?他现在藏身何处?还会再联系她吗?
焦虑如同蚁噬,一点点啃噬着她的理智。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荒凉的庭院染上一片凄艳的橘红。送晚膳的太监换了一个人,依旧是沉默而避讳。唐薇食不知味地用了些饭菜,正打算收拾,目光无意间扫过食盒的提手。
她的动作猛地顿住!
食盒的提手是普通的木质,但与昨日不同的是,在提手与盒盖连接的铁质铆钉缝隙里,似乎卡着一点极其微小的、不同于木屑和油污的深色痕迹!
她的心骤然一跳!是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液!
是“夜枭”留下的?他在受伤后,竟然还能找到机会,用这种方式向她报信?还是……这又是另一个陷阱?
她强压住剧烈的心跳,不动声色地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下那一点深色碎屑,藏在掌心。随后,她像往常一样,将食盒放在门外。
回到屋内,她就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仔细审视掌心的碎屑。确实是干涸的血迹,夹杂着一点……极细的、几乎看不清的灰色纤维,像是某种衣料的材质。
这微乎其微的线索,几乎毫无用处。但它证实了“夜枭”还活着,并且仍在试图与她联系。
她将血屑用一小块油纸包好,贴身收藏。这是目前唯一的凭证。
夜幕再次降临。唐薇毫无睡意,她坐在黑暗中,耳朵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声响。她在等待,尽管不知道等待什么。
约莫子时前后,万籁俱寂中,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类似某种夜枭鸣叫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
唐薇猛地抬起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是信号!“夜枭”在用自己的代号呼唤她!
声音的来源……似乎是来自正殿“静思斋”的方向!而且,听起来有些飘忽,不像是从地面传来,更像是……地下?
一个大胆的猜测瞬间形成——静思斋内有密道!昨夜那些黑影进入静思斋,并非进入殿内,而是通过密道去了别处!“夜枭”受伤后,很可能也躲入了密道之中!
这也能解释为何常公公对静思斋的异常讳莫如深,却又似乎默许了一些事情的发生。他可能把守着密道的某个入口,或者,本身就是密道网络的知情人之一!
这个发现让她既兴奋又恐惧。密道意味着可能的生路,也意味着更深的未知和危险。
她必须进入静思斋!
然而,如何在不惊动常公公的情况下,进入那扇被灰尘和蛛网伪装、实则内有乾坤的大门?
她回想起昨夜那些黑影撬门的方式,似乎异常熟练。门上是否有特殊的机关?
还有“夜枭”的伤势,他还能支撑多久?
时间紧迫,她必须尽快行动。
就在她苦思冥想进入静思斋的方法时,窗外,极其轻微的“嗒”声再次响起。
三下。
唐薇瞬间冲到窗边。
窗外,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比昨夜更加虚弱,气息不稳:
“信……在……神龛……下……”
短短几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随即,窗外气息迅速远去,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似乎是牵动了伤口。
信?神龛下?
唐薇来不及细想,压低声音急问:“你的伤……”
“无妨……快……”声音戛然而止,人已离去。
唐薇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知道了,“夜枭”拼着伤势加重,冒险前来,是为了告诉她关键信息——有信,藏在静思斋的神龛之下!
那封信,很可能包含着父亲真正的指示,或者逃离计划的关键!
她必须拿到那封信!
目光投向黑暗中静思斋沉默的轮廓,那里面,藏着秘密,藏着危险,也藏着……她苦苦追寻的答案和生机。
月光如薄霜,洒满荒庭。废井边的血腥气似乎还未散尽,而新的冒险,已迫在眉睫。
静思斋,龙潭虎穴,她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