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那个决定之后，一种奇异的平静取代了之前的沉重与冰冷。
仿佛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虽然结局是粉身碎骨，但至少不再需要为此焦虑和挣扎。
约拿首先想到的，是罗伊斯和玛丽。
他要去见一见他们。
见一见他那总是为他操心、用笨拙方式守护着他的哥哥，见一见温柔善良、即将为他带来一个侄儿或侄女的嫂子。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他没有通知汉斯队长，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去向。
只是换上了一身体面的深色正装，将“开拓者”留在事务所——今夜，他不需要武器。
他仔细整理了自己的仪容，确保脸上看不出太多异样。
他通过老查理之前留下的一个隐秘联络方式，向教会保护下的罗伊斯和玛丽发出了邀请，地点定在了维尔卡斯一家以精致菜肴和安静氛围着称的餐厅。
“金雀花与银匙”。
这家餐厅食材的新鲜和服务的周到，价格不菲，但约拿此刻并不在意这些。
约拿点了这里最贵的套餐，包括开胃菜、汤品、主菜和甜品，还要了一瓶产自南法玫瑰产区、口感醇厚的红葡萄酒。
罗伊斯和玛丽平时绝不会涉足这种地方，今夜，就让他们体验一次吧。
罗伊斯和玛丽在一位穿着教会朴素长袍的修士陪伴下准时到达。
罗伊斯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疑惑，玛丽则有些拘谨，手不自觉地护着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
他们看到约拿独自坐在那里，衣着整齐，神情平静，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但那份疑惑更深了。
“约拿，你怎么突然……”罗伊斯坐下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目光扫过周围典雅却让他有些不自在的环境。
“这里很贵吧？而且现在外面……”
“偶尔一次。”约拿打断了他，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罗伊斯，玛丽，你们最近受惊了。只是吃顿饭，放松一下。”
罗伊斯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眼中担忧未减。
玛丽则轻轻拉了拉丈夫的袖子，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多问。
穿着笔挺黑色马甲、打着领结的侍者开始上前菜。
精致的瓷盘里摆放着如同艺术品的食物。
罗伊斯有些拘谨地使用着餐刀和叉子，玛丽则小口品尝着，偶尔低声赞叹一句食物的美味。
约拿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看着罗伊斯因为不习惯而略显尴尬的动作，看着玛丽品尝美食时脸上露出的愉悦，看着他们偶尔对视时，眼中那份温情。
他的目光，尤其长时间地停留在玛丽那孕育着新生命的腹部。
一个新的生命……
他心中默念。
他或者她，本应该在一个更好的世界里出生、长大。
他拿起酒杯，向罗伊斯和玛丽示意：“罗伊斯，玛丽，我敬你们。”
他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不会引起怀疑的措辞，“为了……你们平安，也为了……即将到来的新成员。”
罗伊斯和玛丽连忙举起酒杯。
罗伊斯看着弟弟，眼神复杂，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
“你也是，约拿，一定要……平安。”
玛丽也柔声道：“约拿，谢谢你。我们都……很担心你。”
约拿将杯中那带着果香和橡木桶气息的液体一饮而尽，感受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流入身体，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顿饭在平和的氛围中进行着。
约拿偶尔会问起他们在教会庇护所的生活，问起玛丽的身体状况，问起他们对未来的一些简单的期盼。
他听着罗伊斯絮絮叨叨地说着等孩子出生后要如何如何，听着玛丽带着羞涩和憧憬谈论着给孩子准备的小衣服……
就这样吧。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记住这些，就够了。
当最后的甜品被撤下，侍者送上来香气浓郁的咖啡时，约拿知道，告别的时候到了。
他站起身，对罗伊斯和玛丽说：“罗伊斯，玛丽，你们先跟这位修士先生回去。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罗伊斯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不放心：“约拿，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约拿的语气很轻，“只是一些……收尾的工作。很快就好。你们回去好好休息。”
他看着罗伊斯那双与自己相似的、此刻充满了焦虑和不解的眼睛，补充了一句，声音放缓了些：
“放心，我会没事的。”
这句话约拿说得如此自然，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道别。
玛丽也站起身，她看着约拿，女人特有的直觉让她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但她没有点破，只是轻声说：
“约拿，一切小心。”
约拿点了点头，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连同这餐厅里温暖的灯光、空气中食物的余香，一起封存在记忆的最深处。
然后，他转身，没有丝毫犹豫，径直离开了餐厅，身影迅速融入门外维尔卡斯寒冷的夜色中。
罗伊斯站在原地，看着弟弟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一种莫名的不安扼住了他的心脏。
……
走在返回事务所的街道上，周围的混乱与偶尔传来的骚动声仿佛都离约拿很远。
他走得很慢，脚步沉稳，靴子踩在积雪和石板路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夜色深沉，煤气路灯的光芒在冰冷的空气里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圈，无法照亮太多的前路。
约拿抬起头，望着维尔卡斯那被诡异力量扭曲、不见星月的天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之前的悲凉、嘲弄、愤怒，似乎都在那顿最后的晚餐中沉淀了下来，化为平静。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我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一个幸运的人。”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幕幕场景：
穿越之初，在那破旧廉租屋里，罗伊斯笨拙却无比坚定地照顾着“瘫痪”的他，将有限的食物省下来，眼里满是血丝却从不抱怨……
是的，我有一个这样的哥哥。
凯毫不犹豫地，将那份序列之火分享给他，将他真正拉入了这个光怪陆离却又充满危险的世界……
他给了我踏上这条路的机会。
加入“潜入者”后，队长沉稳与信任，老查理毫无保留的知识分享，莉莲的关怀与照顾，甚至……薇薇安那怯懦却真诚的依赖……
他想起了与凯并肩作战的默契，想起了汉斯队长无声的体贴和帮助，想起了老查理在无数个夜晚为他解答疑惑，想起了莉莲调配的、总能让他从疲惫中恢复的药剂……
我想。
约拿在心里对自己，也对这即将告别的世界，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我是一个幸运的人。
我得到了许多人不曾得到的羁绊与温暖。
他继续沉默地走着，向着“潜入者”事务所的方向，街道两旁的建筑投下浓重的阴影，将他孤单的身影吞没又吐出，周而复始。
约拿沉默地回到了“潜入者”事务所。
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时，一股混合着陈旧书籍、皮革、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这气息让他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眷恋。
他没有立刻惊动任何人，只是站在门厅的阴影里，目光缓缓扫过客厅。
壁炉里的火焰还在尽职地燃烧着，驱散了些许寒意，也将跃动的光影投在或坐或卧的同伴身上。
凯直接躺在厚实的地毯上，双手枕在脑后。
这家伙，安静下来的时候，倒是有几分像正常人，如果忽略他下一刻就可能跳起来砸碎什么东西的话。
约拿在心里淡淡地吐槽，不舍如同细丝般缠绕上来。
老查理伏在堆满书籍和卷宗的书桌上，水晶眼镜滑到了鼻尖，发出轻微而规律的鼾声。
他周围散落着一份未写完的分析报告上，一只手紧紧抓着一枚用于预警的灵摆。
查理先生为了找到线索，恐怕又熬了几个通宵。
约拿看着老者花白的头发和疲惫的睡颜，那份属于晚辈的敬意与担忧悄然浮现。
汉斯坐在那台沉寂的通讯器旁，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细微的“笃笃”声，仿佛在期待那早已被无形力量切断的线路，能突然传来回应。
队长肩上的担子太重了。维系着小队，协调着外界，还要面对斯派克这样的怪物……
他的目光最后，下意识地寻找着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容的身影。
没有找到。
莫名的不安感如同水底的暗流，开始搅动他刚刚平复的心湖。
他轻轻关上门，走了进去，脚步声惊动了浅眠的凯和老查理。
凯一个激灵坐起来，老查理也猛地惊醒，警惕的目光扫向门口，看到是约拿才略微放松。
“约拿？你回来了？”老查理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外面情况怎么样？”
约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客厅，落在那个原本属于莉莲的、此刻空空如也的临时床铺上。
寒意迅速蔓延。
“莉莲女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