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晨雾还未散尽,安眠庙上空的云层突然翻涌如沸。
静律钟的第八响比往次迟了半 柱 香,却震得整座桃林簌簌落瓣。
谭浩正歪在竹椅上啃桃,桃核刚要吐,喉间突然一滞——他分明记得昨日是初五,按大夏皇历该是星期五,可今儿个出门时,庙外卖炊饼的老张头举着竹牌喊:初八嘞!
初八嘞!
阿浩,你看!隔壁卖糖葫芦的小柳跑进来,发辫上沾着星砂,我家阿弟昨天还说要挨先生板子,今早起来先生倒说初八不课业她喘着气,手心里攥着半块冷掉的炊饼,老张头说他秤砣都不准了,称出来的米比平时多三成,偏生谁都不觉得亏。
谭浩把桃核往石桌上一滚,后槽牙抵着腮帮子。
他听见山脚下传来笑声——是前日被马蜂蜇了脸的王屠户,正举着酒坛跟人划拳:初八不杀猪!又有个小乞丐从庙门口窜过,怀里揣着半块油糕,边跑边喊:牢里的赵大叔托梦说,初八能改命!
这不是混乱。林诗雅的声音从他头顶落下。
谭浩仰起头,见她素白裙裾被风掀起一角,指尖掐着诀,眉峰紧拧,我算到三桩凶煞劫数,本应血溅五步,可卦象走到时突然断了,转成...转成。她松开手,掌心里的龟甲裂成八瓣,每瓣都泛着淡金,这是新律在成型。
谭浩挠了挠后颈,竹椅吱呀响了声。
他摸出衣袋里的桂花糖——三天前那个说初八的老头塞的,糖纸都被体温焐软了。就...就图个乐子。他嘟囔着蹲到桃树下,随手揪了团泥巴,我就是想,要是每个月都有初八,老张头能多歇半天,小柳不用天没亮就爬起来熬糖稀...
归辰鹤的羽翼扫过他肩头时,他惊得差点把泥巴甩出去。
这只通身星砂的鹤今日有些不一样,额心裂开道细缝,星砂像血珠似的往外渗。你不是在开玩笑。归辰鹤的声音比往常低哑,你在建立替代性因果链。
律尊掌,你却在造。它垂下头,翅尖点了点谭浩手里的泥巴,当万人觉得初八不该结束,那天道便再抹不掉它。
谭浩捏着泥巴的手顿住了。
他想起三天前在街头,那个硬塞他糖的老头眼角有块疤,像极了前世公司楼下卖煎饼的张大爷;想起被山贼围困的商队里,有个小娘子抱着襁褓,孩子的肚兜上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和他小时候弄丢的那只布偶一模一样。
我就想让大家多歇一天。他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揉着泥巴,前世我当社畜,最盼着周末。
可这世道...种地的得累到腰断,卖货的得防着被坑,连蹲大牢的都没个喘气的空儿。泥巴在他掌心慢慢成型,纹路从混沌变得清晰,最后地一声浮起来,化作枚刻着字的青玉令牌,地落进庙前石阶。
第一个触到令牌的是小柳。
她蹲下去摸,指尖刚碰到玉面,眼尾的泪痣突然亮了下——那是她总说的胎记,此刻却泛着温软的光。阿浩!她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我阿娘的咳嗽...不疼了!
林诗雅快步走过去,拾起令牌。
她指尖刚触及玉纹,识海里轰地炸开一片清明——原本缠绕在她道心的二字,突然松动了。你在用代替法则。她声音发颤,这不可能...法则是天道所立,需亿万年沉淀,哪有人能...
啥法则不法则的。谭浩站起来,踢开脚边歪倒的酒坛——那是他昨日说初八不喝酒时,自己变出来的,酒渍在地上洇成个字,我就觉得,我说今天可以放假,那就得放。他仰头看向天外,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他脸上,眼尾的笑纹却淡了,谁规定日子必须七天一轮?
谁说努力就必须有回报?
静律钟的第八响就在这时炸响。
不是以往清越的钟声,倒像块古玉碎在星河,漫天光雨倾泻而下。
每一滴光雨落地,便生出块青石碑,碑身刻着咸鱼令三个大字,碑文只有一句:此地之人,不得因而受罚。
山脚下的老张头摸着石碑笑出了眼泪,小柳抱着令牌转圈圈,连牢里的赵大叔都跪下来,朝着安眠庙方向重重叩首。
谭浩望着这一切,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前世他挤地铁时看过的晚霞,蹲便利店吃泡面时听过的蝉鸣,原来都藏在这些人的笑里。
谭浩,你僭越了。
声音像冰锥扎进所有人的识海。
谭浩猛地抬头,看见天外裂开道细缝,青铜巨门的影子在缝隙后若隐若现。
林诗雅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龟甲碎片在她脚边簌簌发抖。
归辰鹤的羽翼突然展开,星砂如血般喷溅,将谭浩护在身后:是律尊...他察觉到新律的威胁了。
谭浩摸了摸后颈,把快掉下来的草茎重新叼回嘴里。
他望着那道缝隙,突然笑了——不是之前的懒散,是带着点痞气的、笃定的笑。僭越?他踢了踢脚边的字酒渍,我就是要让这天知道,除了它的,这世上还该有...我的。
夜风突然卷着桃瓣扑进庙门。
林诗雅抬头时,看见天外的缝隙又裂开了些,幽蓝的光漏下来,像极了...某种巨兽的眼睛。
夜半,狂风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