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子负手立于昆仑之巅,衣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尊亘古不化的神像。
他的双眸深邃如渊,倒映着下方灯火点点的无数山峰。
阵眼已开,那道血光便是引信,将他苦心经营数百年的天罚大阵与整个青云宗的地脉彻底勾连。
现在,他只需一个念头,便能引动积蓄在地脉深处的因果业力,化为灭世雷池,将一切异数碾为齑粉。
他冷漠地注视着那座即将成为审判台的“斗法擂台”,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纵一尊伪神乱我天道。”
然而,这足以让整个修真界为之颤抖的杀局中心,气氛却是一片祥和。
谭浩正毫无形象地蹲在擂台边缘的青石板上,手里捏着一张裁得歪歪扭扭的符纸,耐心地折叠着。
他面前,一个通体半透明、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小小少女正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
这灵体少女便是云梦蝶,模样竟与谭浩前世公司楼下那只总爱蹭他裤腿的流浪小猫有七八分相似,连那怯生生的眼神都如出一辙。
“这样……再这样……你看,翅膀就出来了。”谭浩将叠好的纸飞机递过去。
云梦蝶小心翼翼地伸出虚幻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纸飞机的机翼,随即又闪电般缩了回去,仿佛那纸张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她仰起头,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真的……可以飞吗?”
谭浩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当然可以,只要你不想着跟人打架,想飞去哪儿都行。”
次日,晨钟三响,试炼终关“斗法擂台”正式开启。
宗门上下,数万道目光汇聚于此。
高台之上,玄尘子面沉如水,其余长老亦是神情肃穆。
擂台赛很快进入了白热化。
一个名叫陆鸣霄的弟子,剑法凌厉,气势如虹,竟连战连捷,转眼间便已拿下七连胜。
他每胜一场,身上的剑意便高涨一分,到第七场结束时,整个人已如一柄出鞘的绝世神兵,锋芒毕露,无人敢直视。
玄尘子见状,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此子心性坚韧,杀伐果决,正是他看好的栋梁之材。
第八场,陆鸣霄的对手是柳青萝。
所有人都认为这会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陆鸣霄手持长剑,剑气环绕周身,已然是胜券在握的姿态。
他甚至懒得开口,只等着对方上台后,一招将其击败,成就自己的八连胜威名。
然而,当柳青萝踏上擂台的那一瞬间,异变陡生。
她身后竟凭空浮现出一道淡淡的虚影,那虚影阡陌交通,赫然是那条被废弃的“教学步道”!
紧接着,她脚下的坚硬石板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一层柔嫩的绿茵,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安神檀香悄然弥漫开来。
陆鸣霄那凝练到极致的剑意,在这股奇异的氛围中竟开始不受控制地涣散。
他心神一阵恍惚,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看着眼前平静如水的柳青萝,竟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你……你为什么不怕输?”
柳青萝抬起眼,目光清澈,平静地回答:“因为九皇子殿下说过,活着,比赢更重要。”
话音刚落,仿佛一个被点燃的引信。
观战席上,一名考生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吼道:“没错!活着比赢重要!”
“活着比赢重要!”
三百名在“教学步道”中幸存下来的考生,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共鸣,齐声呐喊。
声浪从一开始的零零散散,迅速汇聚成一股排山倒海的洪流,冲天而起。
这声音里没有灵力,没有威压,却蕴含着一种最朴素、最坚韧的意志。
声浪如潮,竟引得天地共鸣,整个斗法场上空风云变色!
“放肆!”高台之上,玄尘子勃然大怒。
这已经不是比试,而是对青云宗千年铁律的公然挑衅!
他眼中杀机爆闪,不再有丝毫犹豫,神念陡然催动了地脉深处的天罚阵眼!
“轰隆——!”
天空瞬间被撕裂,九道水桶粗的紫色神雷凭空凝聚,带着毁天灭地的恐怖气息,如九条暴怒的雷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没有劈向擂台,而是直勾勾地轰向了始作俑者——正坐在观战席上打哈欠的谭浩!
“殿下小心!”无数人惊骇欲绝。
就在这 电 光 火 石之间,一道娇小的身影猛然从谭浩身边扑出,化作一抹流光溢彩,义无反顾地迎向了那九道紫雷。
是云梦蝶!
“不自量力!”玄尘子冷哼,区区灵体,也敢螳臂当车?
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不忍看到那灵体少女在雷霆下灰飞烟灭的场景。
然而,预想中的爆裂声并未传来。
众人惊疑地睁开眼,随即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九道足以轰平山岳的恐怖雷光,在触及云梦蝶那半透明身躯的刹那,竟仿佛狂暴的雨滴落入了平静无波的湖面,没有激起丝毫波澜,只是荡开一圈圈七彩的、柔和的涟漪。
紧接着,那九道紫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分解,最终化作漫天晶莹的光点,如一场温柔的春雨,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场间每一位考生的肩头。
光点入体,所有人心中的紧张、恐惧、好胜之心,竟在这一刻被悄然抚平。
看台角落,一直拄着拐杖打盹的风瘸子猛地睁开浑浊的老眼,激动得浑身颤抖,老泪纵横:“这是……这是‘无争之境’!是祖师爷当年留下的最后一道护宗大阵!原来……原来传说是真的!”
而在擂台的另一边,一直默默扫地的赤脚童停下动作,他默默拾起那把破旧的竹帚,走到擂台边缘,不急不缓地划了一圈,沙哑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这一片,归栽树的人管了。”
全场死寂。
在一片茫然、震惊、呆滞的目光中,谭浩挠了挠头,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望着擂台上不知所措的陆鸣霄和柳青萝,又看了看高台上已经暴怒到极点的玄尘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唉,你们非要打来打去干嘛?多累啊。”
说着,他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当着所有人的面展开。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那竟是一份画风潦草的“咸鱼奖状草案”,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年度最佳努力奖”“最不会伤人奖”“睡觉也能通关奖”……
谭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对着全场朗声道:“我看不如这样吧——以后这试炼,谁打赢了不重要。谁能让自己的对手笑着走下台,谁就是冠军!”
话音落下的瞬间,谭浩的识海深处,那一道沉寂已久的神秘银色纹路陡然炽亮!
嗡——!
一股无形却至高无上的规则之力瞬间扫过整个斗法场。
广场中央那块记录着所有人战绩与排名的“斗法积分榜”石碑,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表面镌刻的无数名字和分数竟如风化的沙砾般簌簌剥落。
紧接着,一块全新的、散发着温润白光的石碑从地底缓缓升起,取代了原来的位置。
碑上,龙飞凤舞地烙印着四个烫金大字:
和平奖·第一届。
当夜,玄尘子寝宫。
他不信邪,再度强行催动神念,试图重启天罚大阵,却骇然发现,那本应积蓄着无尽雷霆之力的“因果雷池”竟已彻底干涸,池底光滑如镜,只有一行不知被谁刻下的小字,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光:“暴力考核模式已取消,如有异议,请填写申诉表,并提交至监考办公室。”
“噗——!”玄尘子一口逆血喷出,仰天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细雨。
冰冷的雨滴落在地上,竟没有化作水渍,而是一朵朵,变成了一只只纸折的、洁白的和平鸽,扑棱着翅膀,飞向宗门的每一个角落。
不远处的阁楼上,林诗雅立于屋檐之下,任凭细雨打湿裙角。
她手中那枚时刻记录着谭浩信息的玉简,此刻正自动浮现出一行全新的批注:“目标状态更新:身份由‘试炼挑战者’变更为‘新秩序播种者’。”她抬起头,目光穿透雨幕,望向远处凉亭中,那个正手忙脚乱教着云梦蝶如何给排骨裹上面粉的少年身影,喃喃低语:“你不是在参加试炼……你是在重写它。”
同一时刻,无人知晓的灵界最深处,那扇常年紧闭、镌刻着万千神魔的青铜巨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开启了一道缝隙。
门后,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原本死死抵着门缝,此刻却缓缓地松开了。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低语,在虚无中响起:
“……他已经开始立法了。”
夜色渐深,雨也停了。
斗法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那座崭新的“和平奖”石碑静静矗立在月光下,碑上的金字在夜色中反射着清冷的光。
晚风拂过,带着一丝纸鸢残留的墨香和青草的气息,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亮这块石碑时,将会给这座传承万年的宗门,带来怎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