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浩望着铜铃上的小字发了会儿呆,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痒意。
他刚抬起手要挠,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喷嚏声——卖早点的张婶揉着鼻子撞翻了粥桶,说书的老周捂着嘴从茶棚里冲出来,连蹲在墙根晒太阳的老黄狗都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惊得尾巴上沾的蒲公英簌簌飘落。
“这是集体受凉了?”谭浩翻身下吊床,赤着脚踩过青石板,鞋尖被葡萄架下的青苔滑了一下。
他踉跄着扶住廊柱,抬头正撞进林诗雅的视线。
圣女今日没穿月白道袍,素色裙裾沾着星屑,手中玉简便签正泛着幽蓝微光:“万界梦境频率同步率百分之九十八点七。”她指尖轻点玉简便签,上面跳动的波纹突然凝成谭浩方才梦境里的彩虹滑梯,“你不是进入梦境,是把整个世界拽进了你的‘病假条’。”
“这么夸张?”谭浩伸手去碰那道光影滑梯,指尖刚触到蓝光便被弹开,倒像摸到了浸过温水的棉花。
他缩了缩手,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细碎的撕裂声。
仰头望去,归藏正站在刻着古神誓约的玄铁碑前,玄色广袖被风掀起,露出腕间褪色的守誓绳。
老人抬手指向天空——云层不知何时被撕开道缝隙,三团淡金色云絮正缓缓聚合,竟拼出“ 请 假中”三个飘逸的行楷,像被风吹散的墨迹,又像谁随手写在窗玻璃上的别字。
“原来真正的创世,”归藏的声音轻得像落在碑上的雪,“不是掌控一切,是敢说自己今天不想干。”
话音未落,静屋童攥着块发光的布片从月洞门跑进来,发顶的小揪揪歪向一边:“九皇子!归枕雀说这是您梦里掉出来的……病历本?”谭浩接过布片,褪色的蓝布上还留着洗得发白的小熊刺绣,边角的针脚歪歪扭扭,正是他小时候发烧时,母亲连夜给他缝的肚兜。
布片中央用铅笔写着行字,墨迹已经晕开:“谭浩同学因贪吃西瓜致肠胃不适,今日免修体育课。”
“我妈写的?”谭浩喉结动了动,指腹轻轻蹭过那行字。
记忆里母亲揉着他发烫的额头,往他嘴里塞蜜饯的温度突然涌上来,他吸了吸鼻子,抬头时却见林诗雅正盯着他手里的布片,睫毛轻颤:“这是……现实与梦境的锚点?”
“管它锚点还是船锚,”谭浩把布片揣进怀里,突然觉得心口发烫。
他低头扯了扯衣领,一道银光从锁骨处闪过——是新出现的神纹,不再是以前的水纹涟漪,而是枚极小的印章,朱砂刻着“本产品含人性化设计,支持七天无理由退神”。
他盯着那枚印章,鬼使神差地在心里嘀咕:“要是大家都能理直气壮地摆烂就好了。”
话音刚落,整座星渊城突然泛起微光。
谭浩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茶楼二楼的窗户“吱呀”推开,绣着并蒂莲的窗幔里探出个戴瓜皮帽的老头,手里举着块木牌:“今日不宜奋斗,改说《懒汉修仙传》。”隔壁裁缝铺的学徒把针线筐往地上一倒,搬着小马扎蹲在门口啃黄瓜:“老板娘说了,太阳太毒,绣坏三朵牡丹就算工伤。”连后山常年闭关的清微真人都提着酒葫芦飘下来,胡子上沾着松子:“原来偷懒不犯法?那我这壶酒……是不是能光明正大喝了?”
“你不是在控制梦境。”梦缝娘不知何时站在葡萄架下,她补梦用的断梦针还别在鬓角,眼眶却红得像浸了晨露的樱桃,“你在允许人类犯错。”
可就在这时,两心烛“啪”地炸出朵蓝焰!
谭浩转头看向案几,那盏古铜烛台的冷焰正疯狂跳动,暖焰却缩成豆粒大的光珠。
心茧守举着断柄小伞从烛火里冲出来,伞面被冷焰灼得焦黑:“不好!它醒了——但它没攻击,它在填表!”
谭浩顺着心茧手指的方向望去,识海外缘不知何时多了张檀木书桌。
书桌上铺着泛黄的纸页,一道与他身形相似的光影正襟危坐,指尖捏着支狼毫笔,在《岗位交接申请书》上一笔一划写着:“申请调岗至后勤部门,愿从事扫地、煮面、看孩子等工作。”备注栏的字迹力透纸背:“从前总觉得要完美才配当神,现在才懂……不完美的,才是活人。”
“行啊,那你去试试?”谭浩抄起桌上的茶盏抿了口,茶汤凉了,他却喝得津津有味。
他随手一挥,空中飘下张写满小字的纸页,正是他前世签过的试用期协议:“第一条:不准优化别人的人生;第二条:每周至少偷吃一次西瓜;第三条:若发现有人哭,优先递纸巾而非讲道理。”
光影接过纸页,指尖触到“偷吃西瓜”时微微一顿。
谭浩看见它眼底闪过与自己极像的狡黠,竟低声笑了:“……好。”话音未落,它便合上书页,一步跨出识海。
再抬头时,玄铁碑下多了个支着木桌的小摊,桌上摆着粗陶碗,光影正手忙脚乱地搅着锅里的面条,被热气熏得眯起眼。
“你把神格变成了临时工。”归藏摸着胡子摇头,可嘴角却翘得老高。
林诗雅却没笑。
她望着小摊前围过来的孩童,望着光影手忙脚乱给小娃娃擦沾着面汤的嘴角,忽然轻声道:“可它在学习……总有一天,它也会想要一碗没人催的热汤。”
谭浩躺回吊床,顺手扣上顶绣着西瓜的草帽。
阳光透过草帽缝隙漏下来,在他鼻尖跳跃。
他闭眼前瞥了眼碑下的小摊——光影正把最后一碗面递给张婶,张婶往他手里塞了颗糖:“小师傅,这糖甜,你尝尝。”
“那到时候再说呗。”谭浩呢喃着翻了个身,吊床晃得葡萄叶沙沙响。
他胸口的神纹忽明忽暗,恍惚间听见另一个自己在梦里嘟囔:“……明天,还能赖床吗?”
归心图不知何时展开新页,画中两个谭浩并肩躺在星空下,一个酣睡,一个睁眼望着流星划过。
题字被风吹得时隐时现:“最危险的神,是不想当神的那个。”
清晨的星渊集市一如往常热闹。
卖豆浆的担子飘着热气,糖葫芦的糖壳在阳光下闪着光,可百姓的笑声却像被谁抽走了半分——他们望着碑下的面摊,望着那个笨手笨脚擦桌子的“谭浩”,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直到卖花担子的王大娘突然指着天空惊呼:“看!云里有字!”
众人抬头,只见云层深处浮着行若隐若现的小字,像被谁用指尖轻轻抹过:“临时工试用期: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