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裹着面摊的白雾漫过来时,谭浩正用筷子尖挑起最后一片葱花。
青瓷碗底还剩小半碗汤,浮着油花的热气蹭得他鼻尖发痒。
他吸溜一声把汤喝干,随手抹了把嘴,草根从嘴角滑到下巴,倒显得更吊儿郎当。
小友慢走啊,下回再来!摊主擦着油腻的桌布喊。
谭浩晃了晃手里的铜板,刚要应,巷口阴影里突然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
归藏从墙根转出来,残尺斜斜戳在地上,白发被风掀起几缕,眉峰拧成刀刻的痕:谭浩。
谭浩把草根重新叼回嘴里,歪头看他:老归你这表情,比我偷吃御膳房烤鸭被逮着时还吓人。
归藏没接他的调侃,指尖扣住尺柄:紫霄神廷的传唤令,你当是儿戏?他袖中神纹若隐若现,应召入庭,诸神会以万界法则为链,锁你真名、断你因果——他们要把你变成被规则囚住的提线木偶。
那我不去不就得了?谭浩弯腰捡起脚边的西瓜帽扣在头上,帽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弯成月牙的眼睛,反正我又不是他们养的宠物,还能被绳子捆着上庭?
归藏的指节在尺柄上泛白:不去,三日后天罚降世。他声音发沉,像石板碾过枯井,此界生灵代你受劫,九重湮灭劫——山崩成尘,海沸为气,连蝼蚁都剩不下半只。
谭浩的筷子掉在碗里。
他盯着摊边石缝里钻出的几株野菊,晨光在花瓣上跳,跳得他眼尾发酸。
远处传来青石板被剑鞘叩击的轻响,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林诗雅的步幅永远比常人小半寸,像生怕踩碎了什么。
我要陪你去。
清冽的声音裹着剑气刺进耳里。
谭浩猛抬头,汤渍还挂在下巴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手忙脚乱去拍胸口,西瓜帽歪到后脑勺:祖宗!
你疯啦?
那是神庭听证会,不是你们星辰仙宗的小考!
林诗雅站在他面前,白衣沾了晨露,发间银簪晃着微光。
她垂眸,指尖轻轻抚过掌心——那里有道极浅的疤痕,是前日他用神力渡她时,她咬着牙在掌心血书我记得留下的。你修改规则救我,我便逆命随你。她抬眼,霜雪般的眼尾泛着淡红,若你说的话无人相信,那我就做第一个听见的人。
心茧守的小伞在屋檐下轻轻摇晃。
布偶灵体的布线从耳后裂开一道细缝,它默默把伞往两人方向挪了寸许,伞面阴影恰好罩住林诗雅发顶。
风掀起伞沿,能看见它用碎布缝的嘴角——那是谭浩亲手绣的,此刻正紧紧抿成一条线。
你这丫头...谭浩抓了抓乱发,突然伸手把林诗雅鬓角沾的草屑弹掉。
他的指腹擦过她耳垂时顿了顿,又迅速缩回,揣进袖子里搓了搓,行吧...反正多双眼睛,诸神放屁时我还能多个人帮着捂鼻子。
林诗雅嘴角动了动,到底没笑出来。
她转身时,袖中那柄从不离身的剑突然嗡鸣,剑鞘上的冰纹裂开蛛丝——这是她道心不稳的征兆。
谭浩望着她的背影,草根在嘴里嚼得发苦。
午时的阳光把青瓦晒得发烫。
谭浩躺在偏院的吊床上,西瓜帽遮住整张脸,怀里抱着半只酱鸭腿——这是他趁御膳房厨子打盹时顺来的,鸭皮烤得焦脆,还沾着芝麻香。
两心烛暖火再度黯淡。
归藏的声音像块冰砸进热汤里。
谭浩的帽子地滑落,露出微眯的眼。
他坐起身,酱鸭腿地掉在肚子上,油渍蹭在月白衫子上:怎么说?
有人动用虚无之笔归藏大步跨进院子,靴底碾碎了几片落叶,在抹除你的存在轨迹——昨日早市卖糖葫芦的老汉,今早已不记得你前日多要了颗山楂;城南说书人新编的话本里,第九皇子成了查无此人。
谭浩低头摸了摸心茧守的头顶。
布偶灵体的布线裂得更厉害了,从耳后一直爬到后颈,但它还是努力把伞撑得稳稳的,替他挡着日头。你们怕我消失?他轻声问。
心茧守的布手突然攥住他的衣角。
这灵体没有声带,却用最笨拙的方式回应——把伞往他怀里又送了送。
谭浩突然咧嘴笑了,露出虎牙:怕什么?
我又不是神,可我也不是任人擦掉的名字。他抓起酱鸭腿咬了一口,碎屑掉在吊床缝里,等我吃饱,就去紫霄神廷门口摆个摊——卖真相煎饼,附赠诸神黑料一份。
话音未落,天空传来裂帛般的响。
两人抬头,只见铅灰色云层里翻涌出金纹,一道诏书悬空燃烧,火舌舔着听证会第一案几个字,像极了某种警告。
心茧守的伞突然发出焦糊味,伞面上的淡金焦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那是前日替谭浩挡下神罚时留下的。
三日后...归藏望着那团火,声音低得像叹息。
三日后?谭浩把最后一口鸭腿骨扔给蹲在墙角的流浪猫,拍了拍肚皮站起身。
他弯腰捡起西瓜帽扣正,帽檐下的眼睛亮得惊人,正好,我还没尝过神廷山门前的早饭。
他伸手勾住林诗雅的手腕——她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手中的剑冰纹全裂,却反而泛起温玉般的光。他歪头冲她笑,陪我去御膳房顺碗酒酿圆子。
吃饱了才有力气...他顿了顿,望向燃烧的诏书,掀牌位。
风卷着槐花香掠过屋檐。
心茧守撑起伞跟在后面,伞面上的焦痕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像某种即将绽放的花。
远处传来更夫敲午钟的声响,余韵裹着云里的金纹,飘向不知多远的地方——那里有座被祥云笼罩的山,山门前的仙乐正悄悄开始排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