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的露水还沾在青石板上,妇人的惊呼声像颗投入水潭的石子,惊得围在玉匣旁的村民们脖子都梗直了。
霜花成眼?挑着菜担的王屠户把扁担往地上一杵,凑过去眯眼细看。
他粗黑的手指刚要戳向那团霜,突然膝盖一软——像是被无形的手往下压,腰杆不受控地弯了半寸。
王屠户惊得缩回手,后颈直冒凉气:怪了,这地儿咋跟有磁石吸着膝盖似的?
人群里响起抽泣声。
昨日还举着牌子的刘二柱仗着酒胆往前挪了两步,才跨出第三步,脑门就沁出冷汗:我、我咋想给这破匣子磕头?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张竹凳,邪乎!
比祠堂里供的老祖宗牌位还压人!
议论声里,最先倒霉的李婶子揉着肿起的额头挤进来。
她昨日晾衣服时被突然折断的竹竿砸中,此刻发髻松散,额角还沾着草屑:俺昨儿就不该说开了看看又不亏......她声音发颤,夜里起夜撞门框,今早上喝稀粥又噎着,这、这莫不是天罚?
人群霎时静了。
几个昨日跟着喊的村民缩着脖子往后退,有人悄悄划起了十字,有人摸出怀里的护身符攥得发皱。
玄箴的青布官袍下摆沾着晨露,他挤到最前头时,眼底已笼上阴云。
作为新立的民生事务主管,他腰间挂着谭浩亲手设计的异常事件登记簿,此刻正翻到最新一页——李婶子的砸头、张老汉的噎食、赵小子的梦游撞墙,所有案例的时间线在他脑子里串成线。
都退开三丈!玄箴突然拔高声音,伸手拦住想凑近的村民,从今日起,玉匣周围设隔离区,违者罚扫三天街道!他转身对身后的差役使眼色,去把前月那起求雨符失效的卷宗调来,再把主张开匣的人名单列出来。
夜漏三更时,林诗雅的素色裙角扫过档案室积灰的木架。
她借着月光翻开谭浩留在案头的《认知防御手册》残页,烛火在她指尖跳动,映得书页上的批注泛着暖黄:群体共识不是口号,是凡人用唾沫星子堆起来的城墙——神仙要掀瓦,先得问问这墙答不答应。
她的指尖突然顿住。
手册里夹着张泛黄的纸,是谭浩用树枝画的简易符阵图,密密麻麻的线条里写着意志锚点因果反弹几个大字。
林诗雅想起三日前谭浩蹲在红榜前画票箱的模样,那时他说人心堆山,她只当是市井俚语,此刻才惊觉——那哪是画票箱?
分明是在给整座东岭镇织网!
圣女?
林诗雅猛地合上书页,转身便见谭浩靠在门框上,手里拎着半条刚钓的草鱼,鱼尾巴还滴着水。
他肩上搭着件皱巴巴的青衫,发间沾着片柳叶,哪有半分创世神的模样?
倒像个偷溜出来摸鱼的混小子。
你早就知道他们会用软手段林诗雅攥紧手册,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那些倒霉事,是玉匣在标记信念动摇者
谭浩把草鱼往地上一扔,鱼扑棱着甩了他一脚水。
他弯腰捡鱼,抬头时眼里闪着促狭的光:硬的怕道理,软的怕较真。他扯了片草叶叼在嘴里,上界总爱往凡界撒糖,可糖里要是裹着药,咱凡人总得先问问自己——这甜,吃不吃得下?
第三日黄昏的夕阳把云染成血红色。
外乡道士的道袍在风里猎猎作响,他举着桃木剑逼近隔离区,嘴里念着的咒语:小小凡界器物,也敢假天威?
待贫道替天行道!
话音未落,晴空里突然炸响惊雷!
道士的桃木剑落地,他浑身焦黑,头发根根竖起,像团炸开的蒲公英。
更诡异的是他嘴里不断重复:我不该质疑投票......我该交税......
围观的百姓哄地散开,又慢慢围拢。
王屠户搓着掌心的汗:这道士刚还说咱投票是胡闹,咋被劈了倒念起新规了?
玄箴。
谭浩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干净的青衫,手里端着碗刚出锅的酒酿圆子,把今儿这事记进《高风险行为名录》,往后领米粮、修房子,都得先查名录。
玄箴点头,袖中纸页地展开——新规墨迹未干:凡破坏公共 认 知 安全者,限制申领福利。
当晚月上中天时,玉匣表面突然渗出暗红血字:赐尔福祉,何拒天恩?!
林诗雅正站在便民站屋顶,见状指尖泛起仙力。
却听的一声,整面墙突然爬满细密的银纹,像张看不见的网地裹住玉匣。
别动手。谭浩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嘴里还叼着半块圆子,这是大伙儿的心意在发力。
话音未落,玉匣地碎成齑粉。
尘埃落定处,只余一枚普普通通的鹅卵石,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千里外的星穹深处,一座朱漆金匾的神庙突然发出轻响。
金匾上天授正统四个大字,正中央裂开道细缝,像被无形的刀,劈开了道口子。
七日后的清晨,东岭镇的孩子们在河边玩石子。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捡起那枚鹅软石,擦了擦往兜里塞:这石头摸着暖乎乎的,给阿娘枕枕头。
她没注意到,石子表面正泛起极淡的银纹,像极了那日便民站墙上爬满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