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官捏着那张泛黄信纸的手指,微微发颤。
三天前他亲手清空投诉箱时,连缝隙里的碎屑都没放过,可这封信却像凭空冒出来的,墨迹还带着未干的水汽,在晨光下泛出淡蓝。
“大人!”他抱着铁皮信箱冲进玄箴的办公室,鞋跟敲在青石板上嗒嗒作响,“今早发现的信,可系统记录里根本没有……”
玄箴正对着全息屏核对投诉数据,闻声抬眼。他常日整齐的墨色官袍松了两颗领扣,眼下泛着青黑——连续三日梳理“共信反制协议”的运行日志,几乎没合眼。
“系统显示没有投递时间?”他接过信纸,指腹擦过“南境有座不归山”七个字,眉头骤然锁紧。
这不像是寻常投诉,倒更像一句暗语。
他指尖在桌上叩了两下,全息屏立刻弹出便民站近三个月的所有投递记录。凌晨三点十七分,系统明确记录“无新增”,但这封信却真真切切躺在箱底。
“调监控。”玄箴将信纸递回去,转身时官袍下摆带翻了案头的茶盏,溅出几滴冷掉的茶水。
监控画面跳出来的瞬间,他后颈一阵发凉——凌晨三点零五分,铁皮箱门无声自开,一张白纸从虚空里飘了进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塞入。
“越权勾选……”玄箴低声自语,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他早该想到,那日谭浩按下确认键时,系统曾提示“权限波动”,当时只道是反制协议启动的正常反应。此刻顺着异常时间点回溯,竟在日志底层扒出一条极细的红线——那是“权限虹吸”留下的痕迹,像条水蛭,正悄悄附着在“共信反制”的数据流上吸血。
更让他脊背发寒的是,这道虹吸指向的备案编号,竟属于三百年前天界“仲裁庭”名下,一个早已注销的旧职司。
玄箴猛地起身,椅背撞在墙上发出闷响:“快!请圣女过来!”
林诗雅赶到时,玄箴正抱着一摞闪烁蓝光的数据晶盘在屋里踱步。
她素来绾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下两缕青丝,月白裙裾沾着星尘——显然是从地脉深处匆忙赶回。
“数据流向被截断了。”她捏碎一枚晶盘,淡金色的数据流在掌心翻腾,“但残留的概念残影……”她指尖忽地一顿,眼尾的朱砂痣轻轻一跳,“是‘监察之瞳’。”
玄箴手一抖,晶盘“当啷”落地。
他自然知道“监察之瞳”——那是上界用以监视下界规则运转的“眼睛”,能顺着因果线解析所有决策逻辑。小到百姓投诉一只占道的鸡,大到王朝颁布新律,皆会被拆解成最原始的规则代码。
“他们想偷学我们的制度。”林诗雅声音冷冽,“一旦摸清共信反制的运作根基,便能以更高阶的规则进行反制……”
“那还等什么?”玄箴扯了扯领口,额角渗出汗珠,“我立刻调派人手……”
“没用。”林诗雅打断他,“概念层面的东西,刀兵碰不到。”她转身朝外走,裙角带起一阵微风,“得去找谭浩。”
竹屋里飘着木屑和西瓜的甜香。
谭浩蹲在院角青石板上,小花猪把肥嘟嘟的前蹄搭在他膝头,任他修剪蹄甲。
见林诗雅大步进来,他头也没抬:“圣女今天没佩剑?”
“监察之瞳还在窥探地脉。”林诗雅停在三步外,手指无意识攥紧袖口,“再拖一天,整套制度的运行逻辑都会被解析干净。”
谭浩“咔哒”剪完最后一片蹄甲,吹了吹猪蹄:“偷窥狂么?”
“比那更糟。”林诗雅上前半步,“他们能预判我们所有决策。新律颁布会被提前破解,反制协议会被反向利用……”
“那贴张告示不就得了。”谭浩随手把指甲刀丢进木盒,起身拍拍裤腿的草屑,“就说本辖区禁止心灵窥探,违者罚款。”
林诗雅怔住。
她原以为需布下困仙大阵,或请地脉灵枢相助,甚至要谭浩亲自出手,没料到他话说得如此轻飘,像在说明早买菜一般。
“你……此话当真?”
“不然?”谭浩晃到竹椅边躺下,从石桌上捞起块西瓜,“上回那白衣修士怎么没的?因为大伙儿不认他管。这回一样——”他咬了口瓜,汁水顺下巴滴落,“只要凡人不答应被看,那眼睛自然就瞎了。”
当夜,便民站外墙上多了张新告示。
玄箴亲自用朱砂笔誊写,墨迹未干便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严禁任何形式之精神扫描、因果追溯、命运窥测等行径,违者以侵犯公民隐私论处,依《精神文明建设管理条例》第十九条严办。”
次日清晨,东岭城的青瓦顶挂起铜铃,朱漆门框贴满符纸,连卖糖葫芦的老汉都在扁担两头系了红绳,悬着纸条:“此户已加入反窥联盟”。
正午钟声敲响第十二下时,谭浩正躺在竹椅上打盹。
忽然他眼皮一跳——并非困意,而是某种类似蛛网绷断的触感自脚底传来。
他坐起身,见远山尖上一团黑雾腾起,像被无数看不见的手撕扯,发出刺耳尖啸,旋即消散。
“解决了?”林诗雅不知何时立在院门口,望着那方向,眼底有微光闪烁。
“嗯。”谭浩抓过蒲扇扇了两下,“凡人的念头,比什么法宝都顶用。”他忽地皱起眉,“对了,昨儿听老李说,街口的广播喇叭有点卡……”
七日后清晨,卖豆浆的阿婆端铜盆去井台打水。
仰头舀水时,她眯眼望去——东岭城上空不知何时浮了层银雾,像片被揉皱的云,正缓缓朝城主府方向飘去。
“阿婆,看啥呢?”邻家小丫头提竹篮跑过。
阿婆抹了把脸,银雾已散,只剩几片碎光缀在朝霞里:“许是要变天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