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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群山传来的闷雷余音未散,边关城楼的警钟便撕裂了雪夜的寂静。守将王铁牛死死攥着手中断裂的传讯玉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玉符连接着百年前星辰仙宗布下的“镇妖印”,此刻在他掌心烫出一个焦黑的烙印,“印纹……全碎了!”

他话音未落,山脚下已腾起一片腥风。月光被染成诡异的暗红色,成百上千的妖狼、火狐、铁背熊从地裂深谷中蜂拥而出,利爪獠牙刮过冰封的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为首的那只九头蛇妖甩动着猩红的信子,一颗狰狞的头颅猛地撞碎了半座哨塔,飞溅的木屑打在王铁牛脸上,他却顾不上疼痛,一把抄起腰间的号角,用尽全力吹响:“急报!急报!妖潮破封了——”

带着血与火的急报,如同插上了翅膀,通过信鸽和传讯符箓,火速飞向京城。

金銮殿内的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曳不定,丞相捧着一份染血的紧急文书跪在丹墀之下,声音发颤:“陛下,北境八城同时告急,妖兽群已突破……” “废物!”大皇子猛地拍案而起,腰间的玉佩因动作过猛摔在青砖上,发出一声脆响,“星辰仙宗的封印怎会突然松动?快传圣女!”

偏殿之中,玄箴正伏案抄录着《农桑要术》。听见殿外的骚动,他缓缓放下狼毫笔,从抽屉里摸出一块用蓝布小心包裹的糖——那是谭浩去年随手塞给他的,说“看文书看累了就含一颗”。指尖触到糖纸上熟悉的褶皱,他脸上忽然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起身,推开了偏殿的木门。

“都慌什么?”玄箴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混乱的局面。他接过丞相手中染血的文书,快速扫了几眼,转身对当值的小太监吩咐道:“去尚宝司取《全民应急响应令》原件,再命司天监即刻启动所有静音警戒塔。”见大皇子仍要开口,他又平静地补了一句,“此乃陛下昨日亲笔批阅的章程,殿下莫非忘了?”

大皇子喉头一哽,终究没敢再发作——玄箴虽无显赫权位,却是谭浩当年亲口点过的“民生官”,连皇帝都要让他三分薄面。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青禾镇。

老武者陈三刀正蹲在晒谷场上,教一群小娃娃演练简单的防御阵型。他缺了一根小指的手在地上划拉着:“都记牢了,这叫‘七星守’,一人守住一个角,要是妖物冲过来,就使劲敲铜盆——”话还没说完,村口那棵老槐树忽然“吱呀”一声剧烈摇晃,从树洞里掉出个陈旧的布包,露出了半本《民防手册》的封面。

“陈爷爷!”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捡起布包,翻到第一页,脆生生地念道,“护家园,非为神,乃为自己活路。”

陈三刀伸手摸了摸女娃的羊角辫,眼眶微微发热——这手册是谭浩当年派人编写散发的,当初他还私下骂过“皇子爷吃饱了撑的管咱们庄稼汉的死活”,如今却成了镇子里人人珍视的宝贝。

远处传来熟悉的牛铃声,张老汉牵着他那头健壮的耕牛走来,牛背上驮着用废旧铁犁改造成的简易拒马:“三刀,村东头的拒马都布置妥当了,咱们今晚就开始轮班守哨?”

“守!”陈三刀“唰”地一声抄起那柄锈迹斑斑却磨得锋利的铁剑,剑刃在清冷的月光下泛起寒光,“当年九皇子在咱们青禾镇喝过我家的粥,他说‘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今儿个,咱们就把这日子过给那些畜生看看!”

雪谷方向,一道剑光划破夜幕。林诗雅脚踏飞剑,怀里还揣着半块没吃完的糖饼——那是谭浩平日里最馋的零嘴,她路过茶棚时下意识买的。然而,当她御剑赶到北境战场边缘时,却在营地外停了下来。

篝火映照下,满地是焦黑凝固的妖血。十几个半大的孩子围坐在一名断臂的老兵身边,拍着小手唱着一首不成调的童谣:“不怕妖,不怕鬼,城里有人睡大觉,咱们替他醒着呢!”老兵的断臂处裹着粗糙的布条,正颤巍巍地往陶碗里倒着热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沧桑的眼睛:“娃娃们都记好喽,等打完了仗,咱们得去雪谷给九皇子送糖饼——他呀,最馋这一口了。”

林诗雅握剑的指尖微微颤抖。她曾见过太多凡人在天灾人祸面前惶恐跪拜,祈求神明庇佑,可眼前这些人,举着农具、握着菜刀,眼中没有半分恐惧,只有一种灼热的、近乎滚烫的光亮。

她忽然想起昨日在冰屋外,弟子阿青哽咽着说“拆了祠庙,就像把心尖上的暖炉给砸了”。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那暖炉,从来就不在那些土木建成的祠庙里,而是早已深深地烙进了这些平凡人的骨血之中。

深夜,林诗雅独自登上一座静音警戒塔的顶端。塔顶青铜灯盏的光晕勾勒出她清瘦的身影,宛如一片被夜风拂动的流云。她凝望着南方雪谷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温暖宁静。

“你都看到了吗?”她对着虚空轻声说道,仿佛在问那个沉睡的人。

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掠过她的耳际,恍惚间,似乎有一个极淡、极慵懒的气音钻入她的感知,如同春夜里积雪消融的微响:“嗯……这样……挺好。”

林诗雅缓缓闭上双眼,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雪谷的雨,是后半夜才下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冰屋的屋顶上,惊醒了蜷缩在干草窝里的小花猪。它用湿凉的鼻子拱了拱谭浩的腰侧,见他毫无醒转的迹象,便又把自己团成一个毛球,挨着他继续睡去。

山洪从后山奔涌而下,裹挟着碎石与断木,眼看就要冲垮这间看似脆弱的冰屋——却在距离屋子三百步远的地方,猛地转向,分流而去。

那里,横亘着一道由天然石块垒砌而成的堤坝,石头的缝隙里,甚至还嵌着半截早已褪色的红布条。

去年春天,谭浩有次微醺,蹲在沙地上随手画了个草图,咕哝着说“这坝要是能成,往后山洪来了,咱们雪谷的娃娃就不用怕下雨天了”。村民们把这话记在了心里,用了整整一个秋天,肩挑手扛,硬是在这山脚下,依着他那潦草的示意图,垒出了这道坚实的屏障。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连成一条条水线,敲打在谭浩枕边那堆瓜子壳上。他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嘴角微微上扬,发出梦呓般的呢喃:“这届人类……总算学会自己打伞了。”

晨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时,雨停了。一只麻雀落在屋檐下,抖落羽毛上的水珠,叽叽喳喳地叫着。

冰屋内,谭浩的呼吸绵长而均匀,仿佛他的灵魂真的退到了万物运行的幕后,静静看着这人间烟火,如同逢春的野草,在他未曾刻意注视的地方,悄然蔓延,生生不息。

而在北方群山的极深之处,那具被斩落的九头蛇妖残躯,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暗无天日的洞穴深处,无数双猩红的蛇瞳缓缓睁开。某个更为幽暗的石缝中,传来一声压抑而低沉的嘶吼,混杂着腐肉与血腥的气息:“那小子……这次……竟然没出手?”

(凛冽的山风卷着碎石滚过洞口,将这不甘的嘶吼,彻底埋进了无尽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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