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版房的朱砂落 —— 康熙五十五年秋】
票号雕版房的窗棂,把辰时的日光切成细条,斜斜落在摊开的桑皮纸上。王鸿绪捏着枚新刻的牛角章,在纸上轻轻一按,朱红的 “汇通海” 商号章立刻显出来,像朵刚开的朱砂梅 —— 这颜色比普通朱砂亮,在阳光下泛着点橘色,是掺了胭脂虫红的缘故。
“遇碱能变紫。” 雕版匠老李头举着张试纸,往印泥上滴了滴碱水,原本鲜红的印记果然泛出暗紫,“去年给黄绫贡茶做防伪时,这法子试过百回,错不了。”
王鸿绪没说话,指尖蹭了蹭印泥。胭脂虫是上个月托广州商号捎来的,磨成粉混进朱砂,只有晋商知道比例 —— 这是第一层保险,防的是小毛贼仿刻印章。他往雕版架上看,第二层的墨色密押章已经刻好,章面的纹路像团乱麻,只有用特制的茶汁才能晕开。
“取点井水来。” 他对伙计说。等井水倒在瓷碗里,王鸿绪蘸着墨章往纸上盖,再把纸浸进水里 —— 寻常松烟墨遇水会晕,可这墨里掺了武夷山的岩茶汁,墨痕在水里凝成块,连笔画边缘都没散。
“比茶砖上的盐晶记号结实。” 老李头啧啧称奇,“当年王掌柜用盐晶显字,遇潮就模糊,这茶汁墨浸一天都没事。” 他突然压低声音,“范家的人最会仿印章,前年有个伙计仿票号的章,就差在墨里少了这茶味。”
窗台上的盐晶罐突然被风吹得晃了晃,罐口的盐粉撒在纸上,像落了层雪。王鸿绪盯着那些盐粉,突然想起解县盐池的老盐工说过,盐晶磨成粉,遇水会显出原来的形状 —— 这倒是个新主意。
一、盐晶里的字
巳时的日头越升越高,雕版房的案几上已经摆开三排印章。王鸿绪拿起最左边的铜模,模底刻着 “汇通” 二字,只是笔画都是空心的。“把盐晶粉拿来。” 他对老李头说。
盐晶是前几日从解县运的,磨得比面粉还细,装在牛角罐里。王鸿绪往铜模里填盐晶粉,用竹片刮平,再往桑皮纸上一按 —— 纸上立刻显出层白花花的印记,看着像团乱码。
“这能看出啥?” 伙计挠头。王鸿绪没说话,拿过沾了水的毛笔,轻轻往印记上扫。奇迹突然出现:原本模糊的白痕遇水后,竟慢慢显出 “汇通” 两个字,笔画比朱印还清楚,像用雪写的字遇水融开。
“盐晶遇水会重新凝结。” 王鸿绪指着字痕,“这粉里掺了点矾,水少了显不出,水多了会化,就得这么不稠不稀才正好。” 他突然想起去年在张家口渡口,银箱上的盐晶记号也是这么显形的,只是那时用的是粗盐粒。
老李头突然 “咦” 了声,指着字的边角:“这盐晶粉里有闪光的小粒。” 果然,阳光下能看见极细的银亮颗粒 —— 是王鸿绪特意加的磁石粉,比之前的磁粉线细十倍,不凑近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第四重保险。” 王鸿绪从怀里摸出块马蹄形的磁石,往纸上一贴,盐晶字的边缘立刻吸住些磁粉,显出圈淡黑色的轮廓,“没这磁石,看出字也辨不出真假。”
二、磁粉线的秘
午时的饭香从伙房飘过来,王鸿绪却让伙计把门窗都关了。他点燃支蜡烛,在烛火下展开张印好的票样 —— 桑皮纸的边缘,有圈极细的暗线,在烛光下泛着不易察觉的银光。
“这线比头发丝还细。” 他用指甲沿着线划了划,“是用磁石粉混着桐油搓的,织进纸里时,得用山西的老织布机,纬线每三寸加一根。” 这法子是从之前的磁粉技术改的,当年是藏在茶砖里,现在直接织进纸里。
老李头拿过磁石往边缘一贴,暗线立刻像活过来似的,在纸上显出道连续的纹路,像条小蛇绕着票面走了一圈。“断一处就知道是假的。” 他突然皱起眉,“范家的人要是有懂织布的,会不会仿?”
王鸿绪往烛火里添了根松枝,烟味立刻漫开来。“他们仿不了这磁粉比例。” 他指着暗线最细的地方,“这里面掺了点银粉,磁石吸不住,在光下能看见个小点 —— 这是‘汇通号’的暗记,每个分号的小点位置都不一样。”
正说着,票号的账房先生匆匆进来,手里拿着张纸:“平遥分号送样稿来了,说他们的盐晶章总显不全字。” 王鸿绪接过来一看,纸上的 “汇通” 二字缺了个 “通” 的走之底,盐晶粉在那里凝成了块。
“是盐晶磨得不够细。” 他立刻明白,“让他们用解县的老石磨,得磨够六个时辰,像磨胭脂那样细才行。” 他突然想起什么,“让平遥分号把他们的盐晶罐寄个样本过来,我疑心有人在盐晶里掺了普通盐。”
三、三重印的试
未时的阳光透过窗纸,在票样上投下暖黄的光。王鸿绪让伙计取来三样东西:碱水、清水、磁石,要最后试一次三层印。
先滴碱水在朱红商号章上,红印立刻变紫,像熟透的桑葚;再把票样浸进清水,墨色密押章的纹路纹丝不动,连笔锋都清清楚楚;最后用磁石吸盐晶章,“汇通” 二字的边缘显出黑圈 —— 三样都没出错。
“能顶住范家的仿造了。” 老李头松了口气,把试好的票样收进木盒,“这比当年运火药的棺木还保险,那时候是防搜,现在是防仿。”
王鸿绪却盯着盒底的月光石 —— 这石头是去年从蒙古商人那换的,能聚月光。他突然有了个主意:“把票样拿到院里,借月光看看。”
院中的月光刚爬上石阶,王鸿绪把票样放在月光石上。盐晶章在月光下投下淡淡的影子,笔画的轮廓在石面上慢慢显出来。老李头突然 “呀” 了声 —— 那影子的形状,像极了三个串在一起的铜钱,和第 100 章地基下挖出来的三铜钱轮廓一模一样!
王鸿绪的手指突然停在 “汇” 字的竖弯钩上,这一笔的影子正好是三铜钱中间的那枚。他想起老账里写的,范家的三铜钱标记,其实最早是晋商票号的记,后来被范家抢去用了 —— 难不成这盐晶章的影子,是在认祖归宗?
四、暗记里的忧
三更的梆子响过,雕版房还亮着灯。王鸿绪把三层印的规矩写在纸上:朱章由总号掌柜管,墨章由账房先生管,盐晶章由雕版匠管,磁石由镖头管,少一个人都盖不全印。
“这样就不怕内鬼了。” 老李头把纸折成方胜结,“范家最会买通伙计,现在四个人各管一样,他们就是买通两个也没用。”
王鸿绪却没这么乐观。他想起渡口劫案的缰绳,那编结手法和晋商的一样,说明有内鬼把老手艺传给了范家余党。“得给每个分号的印章加个独有的小错字。” 他在 “汇” 字的点上添了个极小的弯钩,“张家口分号的是这处,平遥分号的在‘通’字的走之底,外人看不出来,自己人一瞧就知道。”
伙计突然进来禀报:“平遥分号的掌柜来了,说有急事见您。” 王鸿绪心里一动,这时候来,怕是盐晶章的事出了岔子。
平遥掌柜进来时,脸色发白,手里攥着个盐晶罐。“先生您看,” 他把罐子倒过来,盐晶粉里混着些灰黑色的颗粒,“这是从罐底发现的,磨碎了有股铁腥味。”
王鸿绪捏起点颗粒,用磁石一吸 —— 果然吸住了。“是有人在盐晶里掺了铁末。” 他的手指突然发冷,“这铁末会让盐晶章显字时发黑,看着像真的,却经不住水浸 —— 泡半个时辰就会晕开。”
五、月光下的影
亥时的月光,把雕版房的窗棂照得像幅白描。王鸿绪拿着那张平遥送来的票样,放在月光石上 —— 盐晶章的影子在石面上铺开,“汇通” 二字的轮廓外,果然围着三个铜钱的影子,和之前地基下挖出来的三铜钱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老账里的话:范家的三铜钱标记,最早其实是晋商票号的防伪印,后来范家分家才带走的。难不成这盐晶章的影子,是在提醒他,范家余党和晋商本是同根?
“先生,这影子……” 老李头也看呆了。王鸿绪没说话,拿起磁石往影子上一放,三铜钱的轮廓突然被磁粉勾勒得更清楚,中间那枚铜钱的位置,正好对着 “晋” 字的捺笔 —— 那是之前改的 “辰宿列晋” 的 “晋”。
远处突然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了三下 —— 亥时三刻。王鸿绪把票样折起来,心里有了个主意:明天就派人去平遥,把那掺铁末的盐晶罐查清楚,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揪出藏在分号里的内鬼。
他往窗外看,月光下的票号院墙像条安静的龙。可王鸿绪知道,这条龙周围藏着不少眼睛,范家余党就像躲在草里的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咬一口。
桌上的盐晶罐突然被风吹得滚了滚,罐口的盐粉撒在月光石上,正好盖住三铜钱影子的一角。王鸿绪盯着那处留白,突然觉得这像个没写完的谜 —— 三层印能防住假票,可防不住藏在暗处的人心,这才是最难的防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