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爷子老太太因连日忧心、体力不支,被暂时劝回家休息,徐父去与主治医生深入沟通后续治疗方案时,病房内,终于只剩下苏寒和徐母。
压抑的火山,找到了喷发的裂口。
“你在这里假惺惺地给谁看?”徐母的声音不高,却像刀片刮过玻璃,尖锐刺耳。
苏寒从病房观察窗口收回目光,看向徐母,嘴唇微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垂下眼帘。
她知道,任何言语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都是因为你!你这个乡巴佬!扫把星!”徐母一步步逼近,压抑了太久的怨恨、恐惧、作为一个母亲眼睁睁看着儿子濒死而无能为力的痛苦,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如果不是你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我的宇宇怎么会鬼迷心窍,放弃大好前程跑去那种鬼地方?!他本该安安稳稳毕业,接手家族企业,一辈子风光顺遂!都是你!是你把他勾引到那条路上,是你把他害成现在这个不死不活的样子!”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槌,狠狠敲在苏寒心上。
是啊,认识她之前,徐天宇是光芒万丈的骄子,人生是一条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
是因为她,因为想拥有足够的力量站在她身边,因为被她身上那份与京城格格不入的、来自山野的坚韧与神秘所吸引,他才毅然踏上了那条充满铁血与危险的荆棘之路。
这份因果,她无从辩驳。
命运的歧路,因她而始。
即便那场意外无人可料,但她确实是那条引信的起点。
苏寒承受着那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难过蔓延开来。
她无法反驳,只能将头埋得更低,轻声道:“……这是意外……”
“意外?”徐母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她猛地扬高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浑身发抖,“一句意外就能让我的宇宇醒过来吗?一句意外就能抹掉你带给他的所有灾难吗?!苏寒,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里?你怎么不去死!”
最后那句话,如同恶毒的诅咒,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而下一秒,徐母的目光疯狂地扫过旁边的移动护理车,上面放着一个为了随时备用的、刚灌满滚烫开水的金属暖水瓶。
失控的母性,被绝望和怨恨催化成了最原始的毁灭欲。
“你去死吧!!”
伴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徐母猛地抓起那沉甸甸的暖水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苏寒的头脸,狠狠投掷过去!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苏寒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
那冒着白色热气的瓶口在空中翻滚,预示着其下滚烫的液体即将倾泻而出!这一下若是砸实,毁容甚至更严重的后果不堪设想!
千钧一发之际,多年锻炼出的超凡反应速度与身体柔韧性救了了她。
她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腰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猛折,同时脚下发力,向侧后方急旋闪避!
“哐当——!!!”
沉重的暖水瓶擦着她的耳畔和肩头呼啸而过,狠狠砸在她身后光洁的墙壁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巨响。
银色的瓶胆瞬间炸裂,滚烫的开水如同愤怒的瀑布,裹挟着无数锋利的玻璃碎片,向四周疯狂迸溅!
“嘶——”一部分热水泼洒在苏寒刚才站立的地面上,立刻升腾起白色的灼热蒸汽。
尽管她避开了正面冲击,但几片激射而出的玻璃碎碴,还是划过了她来不及完全躲避的小臂和手背,尖锐的刺痛传来,鲜红的血珠瞬间从细长的伤口中渗出,在白炽灯下格外刺眼。
苏寒稳住身形,站在原地,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清晰地提醒着她刚才那一瞬的凶险。
她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蜿蜒流淌的水渍和仍在蒸腾的热气,又抬眼看向对面因用力过猛而脱力、眼神空洞却又燃烧着疯狂余烬的徐母。
一股寒意,比滚水更烫,比玻璃更利,从心底最深处,彻骨地弥漫开来。
她从未想过,这份源自母爱的恨意,竟会浓烈到如此地步,不惜以如此极端的方式,欲将她除之而后快。
听到巨大动静的徐父和几名医护人员惊慌地冲了进来。
看到满地狼藉、呆立原地的徐母,以及苏寒手臂上那几道正缓缓渗血的划痕,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媳妇儿,你疯了?!”徐父又惊又怒,一把抓住几近虚脱、正缓缓瘫软下去的徐母,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
徐母瘫倒在丈夫怀里,失声痛哭,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只剩下无尽的委屈与悲痛,反复喃喃:“我的宇宇……把她赶走……都是她害的……还我的宇宇……”
医护人员急忙上前处理现场,并想为苏寒检查手臂上的伤口。
苏寒却默默地摇了摇头,避开了护士伸过来的手。
她只是用未受伤的手,轻轻拂去溅到衣角的水珠。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冻结在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眸深处。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病房内,那个对这场险些酿成的惨剧一无所知、依旧沉睡的徐天宇。
然后,她的目光掠过痛哭的徐母,惊慌的徐父,以及周围或震惊或同情的目光。
她没有再说话。
任何言语,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
她只是转过身,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风中修竹,一步步,异常平稳地,踏过那片犹带余温的水渍和玻璃碎片,走出了这条充满消毒水味、爱与恨同样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长廊。
走廊尽头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
手臂上那几道细微的划痕或许很快就会愈合,但心底被那滚烫的恨意与冰冷的杀机所烙下的印记,却在此刻,伴随着无声的决绝,深深嵌入骨髓——
他因她而沉睡,她必要等他醒来。
这条救赎与守望的路,纵然荆棘遍布,千夫所指,她亦会独自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