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妾之一: 汾州异遇。
汾州知府衙门深处,夜烛摇曳。
刘洞九独坐书房,眉间锁着川字纹。
这位从山东莱芜赴任的知府,正被一桩漕运案搅得心神不宁。
卷宗散落案头,墨迹未干的奏章写了又撕。
京城来的压力、地方豪强的掣肘,让他这个父母官当得如履薄冰。
“大人,三更天了。”
老仆刘忠端着参汤进来,见烛台下堆积的蜡泪,忍不住叹气:“您连着三晚没好好歇息了。”
刘洞九揉着太阳穴苦笑:“汾州这地方,邪门得很。明面上的案子还没理清,暗地里…”
他的话戛然而止。
衙门后院闹狐仙的传闻,他早有耳闻,只是碍于身份不便明说。
突然,亭廊外传来环佩叮咚声。
似有女子笑语由远及近,如银铃洒落玉盘。
刘忠吓得手一抖,汤碗险些翻倒:“大人!这、这深宅后院哪来的女子?”
刘洞九竖指示意噤声。
但见月光穿透雕花棂窗,将四个袅娜身影投在宣纸上。
门扉无风自开,香风拂面而来。
为首是位四十许的华服妇人,云鬓高耸;接着是三十左右的紫衣女子,手执团扇;
随后二十四五的青衣佳人抱着琵琶;
最引人注目的是,最后那位垂髫少女,约莫二八年华,着一袭榴红襦裙,眼波流转间自带三分狡黠。
四人径自走到书案前,也不行礼,只望着知府吃吃地笑。
刘忠早已瘫软在地,刘洞九却强作镇定,早听说官署多狐,今日果然撞见了。
那垂髫少女突然解下颈间红绡巾,信手一抛。
轻飘飘的丝巾竟似长了眼睛,直往知府面上罩去。
刘洞九偏头避开,拾起巾子掷向窗外:“本官处理公务,休得胡闹!”
四女相视而笑,身影渐淡如烟消散。
唯有那红绡巾挂在月季丛中,夜风中猎猎作响。
三日后深夜,年长妇人去而复返。
这次她孤身前来,珠翠在灯下泛着幽光:“大人莫怪小妹唐突。实乃舍妹与您有前世姻缘,望大人莫弃葑菲之姿。”
刘洞九捻须冷笑:“人狐殊途,夫人说笑了。”
“大人请看。”
妇人袖中飞出一幅画卷,凌空展开。
画中竟是那垂髫少女在梅树下起舞,落英拂过她眉心朱砂痣,与刘洞九梦中见过的景象分毫不差。
知府手中茶盏微微一颤。妇人趁势道:“今夜亥时,天赐良缘。”
说罢化作青烟遁去。
更鼓敲过三响,后院突然笙乐大作。
刘洞九推窗望去,惊见回廊挂满红灯笼,那妇人领着数十婢女拥簇新人而来。
垂髫少女已换上凤冠霞帔,珍珠流苏遮面,步步生莲。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妇人将新人手放入刘洞九掌心,“良辰吉时,请大人珍惜。”
红烛高烧的洞房里,刘洞九站在床边,手微微颤抖着,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伸出手,挑开了新娘的盖头。
盖头落下的瞬间,刘洞九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的新娘,白日里还是个娇憨可爱的少女,此刻却艳光逼人,宛如仙子下凡。
她的眉眼间,既有狐的媚态,又含着人的羞怯,让人不禁为之倾倒。
刘洞九有些恍惚,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然而,当他看到新娘的眼睛时,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深邃而迷离,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
“大人莫怕。”
新娘似乎察觉到了刘洞九的恐惧,她主动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他颤抖的手,柔声说道,
“妾名琼英,确是前任知府之女。
三年前,妾被狐仙摄魂,葬在后园牡丹台下。
众狐以聚形术为妾重铸肉身,说是报恩……”
刘洞九突然想起了卷宗中的记载:三年前,张知府的千金离奇暴毙,这起案件至今仍未侦破。
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各种可能的线索和疑点,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琼英,却让他不禁心生疑虑。
民间传说中,狐仙变成人形后,会在身后留下一条尾巴作为破绽。
刘洞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琼英的身后,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探一探她的身后,是否真的藏有尾巴。
手快要触及琼英的时候,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清脆悦耳,如同银铃一般,让刘洞九有些猝不及防。
“大人也想验明正身吗?”
琼英嘴角含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戏谑。
她轻盈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刘洞九,然后缓缓说道:“大人尽管查验便是。”
刘洞九的手悬在半空中,一时间有些尴尬。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按照琼英的要求去做。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琼英的后背。
指尖触碰到琼英温热的肌肤的瞬间,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那种触感异常真实,完全不像是传说中狐仙的皮毛。
琼英似乎察觉到了刘洞九的反应,她微微一笑,然后顺势倒入了刘洞九的怀中。
她的身体柔软而轻盈,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刘洞九只觉得一股幽香扑鼻而来,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妾虽是狐术所化,却存人心。大人若不信……”
琼英的声音轻柔而婉转,如同天籁一般。她引导着刘洞九的手指,将其按在了自己的腕间。
刘洞九感受到了琼英手腕处的脉搏,那跳动的节奏清晰可闻,真实而有力。
他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对琼英身份的疑惑,也有对她的温柔和亲近的感受。
自此,知府衙门多了位神秘如夫人。
琼英白日带着小婢阿翠料理家务,夜里为刘洞九红袖添香。
她熟读诗书,对刑名钱粮之事常有独到见解。
有次清理积年卷宗,竟从账册中揪出个贪污十年的仓官。
这日刘忠来报:“大人,按察使大人三日后驾临,点名要尝咱们汾州的‘八珍席’。”
刘洞九听到师爷的话后,顿时感到一阵头痛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