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澜的手仍停在半空中,指尖微烫,仿佛那枚金色的印记仍在燃烧。风已止,雾亦凝滞,可他心里清楚——时间正在悄然崩塌。
雷嗔的骨鞭悬于婴儿喉前,电光噼啪作响,似将劈下,又似在等待命令。夜澜却未动,也未言。他只是缓缓抬起左手,掌心向上,一缕银白与幽蓝交织的光芒自体内升起,顺着经脉流淌至指尖。
“不杀了?”雷嗔压低声音,语气中透着怒意,“刚才它喊着你的名字,眼中杀气翻涌!你忘了吗?”
“我没忘。”夜澜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身处生死边缘,“正因记得,才不能杀。”
话音落下,他闭上双眼,识海深处那座九层高塔骤然震动。第五层炼丹阁内,炉火已燃烧百年虚时。塔器灵盘踞炉顶,鳞片焦黑,嘶吼穿透空间:“火快熄了!九转丹……只成了一颗!”
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破塔而出,直坠现实。
幽瞳反应最快,尾尖一卷,稳稳接住那颗滚烫的丹药。丹丸通体玉白,表面浮着九道螺旋纹路,刚入手便蒸腾出淡淡药香,周围的混沌气息竟被逼退三尺。
“就是现在。”夜澜睁开眼,目光坚定,“喂进去。”
幽瞳毫不犹豫,尾尖轻挑,撬开婴儿唇齿。丹药滑入喉咙的刹那,整片空间猛然一震!婴儿身体剧烈抽搐,眉心金纹泛出浓烈紫光,一道阴冷的声音自他口中挤出:“呵……你们以为……一颗破丹就能封住我?”
话未说完,银色灵流骤然从其体内爆发,逆经脉直冲识海——那是九转续命丹之力,以千年灵髓为基,融合三味真火炼制而成,专克邪祟腐魂。此刻化作清流,直捣神魂最深处。
“啊——!”婴儿猛然弓起身,双手死死抓地,指节扭曲变形。口中开始交替传出两种声音:
“澜儿……快走……”
“杀了他……献祭开始……”
两股声音在同一具躯壳中撕扯,如洪流对撞。青蘅倚在碎石堆旁,胸前玉佩嗡鸣不止,她咬牙撑起身子:“北域祭坛……只剩两炷香时间!再不阻止,整个寒渊都将塌陷!”
夜澜双膝跪地,一手按住婴儿肩头,寒霜瞬间蔓延,冻结四肢;另一手五指张开,雷丝如蛛网般钻入天灵。他以自身识海为桥,引动丹药之力深入对方灵魂。
脑海画面骤然炸裂——
一片漆黑之中,一人跪坐血池中央,背影佝偻,双手合十。是夜鸿煊,也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他的意识被困最底层,全身缠满黑色藤蔓,每一根都连向远方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
“叔父。”夜澜在识海中低喝,“醒过来!这是你的身体,不是他们的通道!”
那人影微微一颤。
“我知道你能听见。”夜澜继续道,“你说过‘人心不该由别人定义’。那就自己挣开!我不需要一个被操控的亲人,我要的是那个会在雪夜里给我送丹药的男人!”
雷丝猛然暴涨,携丹药余威,狠狠斩向最近一根黑藤!
咔!
藤蔓断裂,血池翻涌。现实中的婴儿发出凄厉惨叫,紫光狂闪,又被银流压制。眉心金纹开始龟裂,裂缝中透出微弱的月白色光芒。
雷嗔看得双眼发红,骨鞭缠臂,雷翼缓缓展开:“主人,要我助你吗?把我的雷也送进去!”
“不用。”夜澜摇头,额角渗出汗珠,“这是他的劫,只能他自己破。”
话音刚落,婴儿忽然睁开了眼。
这一次,紫光消散,唯余清澈黑眸,宛如洗尽尘埃的古井。他望着夜澜,嘴角扬起一丝极淡的笑,像极了小时候教他握剑的模样。
“孩子……”声音虚弱却清晰,“谢谢你……没放弃我。”
夜澜心头一颤。
他知道,这一刻,真正的夜鸿煊回来了。
可尚未开口,远处钟声再度响起,比先前更急、更近,仿佛已逼近寒渊边缘。紧接着,空间某处猛然撕裂,一道虚影浮现——赵无极披着幽冥殿黑袍,脸上挂着讥讽笑容。
“精彩,真是感人。”他冷笑摊手,“可惜啊,你们救回的不过是一具空壳。献祭仪式已启动,只要这具容器尚存,北域百万生灵,终将沦为养料!”
夜澜缓缓站起,面具下的眼神冷到极致。
他早察觉虚空波动,也料定此人必来搅局。第六层天机早已锁定其轨迹,只等现身。
“你说完了?”夜澜开口。
赵无极一怔:“你说什么?”
回应他的,是冰与雷同时爆发。
两股力量交汇成束,自夜澜掌心轰出,精准命中空间薄弱点。那一击毫无花巧,却凝聚了百年塔中修炼的全部力量。虚空当场崩裂,赵无极的虚影甚至来不及惨叫,便被撕成碎片。
雷嗔趁势甩鞭,骨鞭如龙扑出,缠住残存气息猛然一拽。轰然巨响中,入侵通道彻底粉碎,碎屑如灰雨洒落。
战场重归寂静。
唯有婴儿微弱的呼吸,在雾中轻轻起伏。他躺在地上,眉心金纹已化作温润的月白色,仿佛重新被注入生命。
幽瞳收拢九尾,毛发略显黯淡,显然强行操控高阶丹药让她损耗不小。她悬浮于婴儿上方,尾端仍萦绕一丝寒气,防备任何异变。
雷嗔收鞭落地,雷翼收敛,依旧立于夜澜身侧半步之遥,如一堵墙般守护着他。腹部旧伤隐隐作痛——那是多年前为夜澜挡下混沌刃所留,如今因过度运力再度撕裂,但他始终未吭一声。
青蘅靠在断石边,手中碧玉簪已然断裂,玉佩光芒几近熄灭。她抬头望天,脸色苍白:“钟声……只剩最后一响。”
夜澜低头看着手中的金色印记,它仍在跳动,如同一颗尚未冷却的心脏。他知道,这只是短暂的胜利。真正的战斗,还未开始。
北域祭坛仍在运转,幽冥殿大军随时可能降临。而他们手中,只有一个刚刚苏醒的容器,一颗耗尽资源的丹药,和一场注定无法全身而退的对决。
“接下来怎么办?”雷嗔低声问。
夜澜没有回答。他默默将印记贴回婴儿胸口,然后转身,望向裂口之外那片昏暗的天际。
风忽然卷起,吹动他的衣袍。
远处,第一缕钟声,终于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