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属于她的恨意碎片,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带着灼人的温度,狠狠烫穿了苏晓被自身怨恨蒙蔽的识海。
原本在胸腔里汹涌翻腾的恨意,像是被突然堵住的洪流,瞬间滞涩下来,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灼痛 ——
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之前感受到的、针对云澜的恨,或许只是冰山一角,在那之下,还藏着更庞大、更沉重的黑暗。
她的恨,尖锐而直接,像一把刚出鞘的匕首,刀刃泛着冷光,清晰地指向眼前的云澜 —— 这个打破她平静生活、将她拖入魔渊、施加无数痛苦的源头。
每一次呼吸,鼻腔里都仿佛萦绕着对他的憎厌;
每一次心跳,都在无声地控诉他对自己命运的掌控。
可方才那惊鸿一瞥的、属于云澜的恨…… 那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一时的怨怼,不是被冒犯后的短暂愤怒,而是沉寂了万古的冰层下,缓缓涌动的暗流 —— 冰冷、厚重,带着穿越时光的沧桑;
是背负了整个世界的重量后,骤然崩裂出的深渊 —— 漆黑、幽深,能吞噬一切光明;
是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刺入利刃时,连流淌的鲜血都瞬间冻结的冰冷 —— 绝望、刺骨,连疼痛都变得麻木。
那恨意早已深入他的骨血,化作一种本能,仿佛从他诞生之初,就与他的灵魂紧紧绑定在一起,沉重得让靠近他的人,都能感受到窒息的压力。
苏晓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燃烧的恨意卡在喉咙口,噎得她呼吸困难,连指尖都开始微微发麻。
她死死盯着云澜,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凿子,想要穿透他苍白隐忍的皮肤,找出哪怕一丝一毫与那惊天恨意相匹配的痕迹 —— 可他只是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仿佛一尊被风雨侵蚀了千万年的石像,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痛苦挣扎,都牢牢封存在坚硬的外壳之下,连一丝波澜都不愿显露。
“是谁……”
苏晓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嘶哑得如同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因极致的情绪而破碎不堪,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 你恨的是谁?”
那画面里贯穿肩胛的冰冷锁链,锁链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那些曾满脸恭敬、如今却写满贪婪与恶意的背叛者的脸;那些无形的、如同潮水般涌向他的恶意……
到底是谁,能将他逼至如此境地?
是谁的仇恨,深重到化作了能影响他人的魔气,连毫不相干的她,都能如此清晰地感同身受?
云澜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幅度小得如同错觉,却终究没有睁开眼睛。
可他周身原本平缓流动的魔气,却因她这句带着探究与质问的话,陡然变得狂躁起来 —— 黑色的气流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疯狂翻涌、盘旋,带着实质般的尖针,密密麻麻地刺向苏晓,仿佛要将她的追问、她的意识,连同她这个人,一同撕碎、吞噬。
“呃!”
苏晓痛得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抵御这股突如其来的攻击。
指尖因之前抠挖岩石而崩裂的伤口,再次渗出细密的血珠,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瞬间就被周围的魔气吞噬得无影无踪。
那股恨意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狠狠压在她的神魂之上,让她的每一寸神经都在颤抖,仿佛下一秒,她的灵魂就会被这股力量彻底碾碎。
可这一次,在无边的痛苦与折磨中,她的意识却异常清晰,没有被恨意吞噬,也没有陷入混乱。
她恨云澜,恨他带来的无妄之灾,恨他让自己承受这非人的折磨,恨他将自己的人生搅得一塌糊涂。
可如果…… 如果他也和她一样,是被背叛、被伤害、被逼入这绝境的受害者呢?
如果他承受的痛苦,比她还要深重千百倍,比她还要漫长千万年呢?
这份恨,到底是谁的?
是她苏晓的?
是他云澜的?
还是那些曾经施加伤害于他的人,将自己的仇恨烙印在了他的灵魂上,又通过他,传递到了她的身上?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的脑海中轰然炸开,瞬间击碎了她之前对 “施害者” 与 “受害者” 的简单认知。
她不再是单纯承受痛苦的一方,他也不再是纯粹施加痛苦的一方。
他们仿佛被一条由无数痛苦、怨恨与绝望编织而成的锁链紧紧捆绑在一起,共同沉沦在这不见天日的无间地狱,谁也无法独善其身,谁也无法轻易挣脱。
“回答我!”
不知从哪迸发出的力气,让苏晓猛地撑起身体,尽管浑身都在颤抖,却依旧死死地盯着云澜。
她沾染着血迹和尘土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狠狠抓住了云澜冰冷的手腕。
他的皮肤像玉石般冰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她倾身向前,距离他只有咫尺之遥,逼视着他紧闭的双眼,眼中是尚未消散的恨意,却又混杂着一种更加混乱的、近乎绝望的求证,
“你恨的人…… 到底是谁?!”
她必须知道答案。
她需要厘清这纠缠不清的仇恨,需要明白自己承受的痛苦到底源于何处,需要确定自己不是在毫无意义地憎恨一个同样深陷泥沼、同样承受着巨大痛苦的人!
如果连恨的对象都搞错了,那她之前所有的痛苦与挣扎,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云澜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双猩红的眸子里,不再仅仅是魔气带来的混乱和疯狂,而是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惨烈的情绪 —— 有深入骨髓的痛苦,有常年累积的隐忍,有无人理解的孤寂,还有一丝被强行唤醒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
他的目光落在苏晓的脸上,看着眼前这个浑身狼狈、发丝凌乱、脸上还带着泪痕与血污,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女子;
看着她抓住自己手腕的手 —— 那只手沾着血污,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仿佛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
他看着她眼中那份与自身恨意交织在一起的、对 “他人之恨” 的追问,看着她眼底深处那份不甘、迷茫与急切。
一丝极淡的、近乎荒谬的波动,如同石子投入死水,在他眼底悄然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却又真实地存在过 —— 那或许是惊讶,或许是不解,或许是某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情绪。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 —— 那只手同样冰冷,指尖还残留着之前为她擦拭眼泪时的温度,却不再有之前的迟疑与生涩。
他没有攻击她,也没有推开她紧抓着自己手腕的手,而是用冰冷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轻轻点在了她的手背上。
然后,他微微用力,引导着她的手指,一点点向上移动,越过自己的手腕、手臂,最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将她的手用力按向了他自己心口的位置。
那里,是黑色魔气最浓郁、最汹涌的地方,是所有恨意滋生、蔓延的源头,是他灵魂最脆弱也最坚硬的所在 —— 那里藏着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以及所有不为人知的过往。
苏晓的手指触碰到他心口的瞬间,一股比之前强烈百倍、千倍的恨意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轰然冲入了她的识海!
那洪流里混杂着无尽的孤独 —— 是独自一人站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连回声都没有的死寂,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漫长;
是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痛苦 —— 是转身时,那把淬了毒的利刃穿透胸膛的冰冷,是看着曾经熟悉的脸变得陌生而狰狞的绝望;
是对整个世界的毁灭欲念 —— 是看着一切美好化为灰烬,却依旧无法平息内心愤怒的疯狂。
“啊 ——!”
苏晓惨叫出声,声音凄厉而绝望,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要被这股磅礴的恨意彻底撕裂。
她想收回手,想逃离这股让她窒息的力量,却被云澜死死按住,无法挣脱,只能被迫承受着这份不属于她的、却又真实到刺骨的痛苦,感受着他灵魂深处的黑暗与绝望。
与此同时,一个破碎的、沙哑的、仿佛从远古传来的、又像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嘶吼,伴随着那恨意的洪流,直接烙印在了她的灵魂之上,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与怨毒 ——
“皆…… 可…… 恨!”
那三个字,没有指向任何具体的人,却仿佛包含了整个世界,包含了所有让他痛苦、让他绝望的存在。
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尽的怨毒与绝望,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苏晓的心上,让她瞬间明白:
他的恨,不是针对某一个人,不是针对某一件事,而是针对所有背叛他、伤害他、将他推入深渊的存在,甚至…… 针对这个对他毫无善意、充满恶意的世界。
而她,苏晓,不过是这场跨越了万古岁月的仇恨中,一个被意外卷入的、无辜的牺牲品,承受着这份仇恨带来的余波与折磨。
苏晓的身体瞬间脱力,抓住云澜手腕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连支撑身体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她眼中的恨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茫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哀。
她看着云澜那张依旧苍白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尚未平息的、属于 “皆可恨” 的疯狂与绝望,突然分不清:
自己此刻承受的痛苦,到底是源于他的恨,还是源于这世界对他的不公?
到底是他在折磨她,还是这世界在通过他,一同折磨着他们两个人?
他们之间的仇恨锁链,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紧密,也更加沉重。
这条锁链上缠绕着他的痛苦、她的绝望,缠绕着过去的仇恨、现在的折磨,将他们牢牢捆绑在一起,再也无法轻易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