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尺许方圆的透明区域,如同一个笨拙却顽强的气泡,悬浮在翻涌的魔气之中。
边缘流淌着微光,那是苏晓的微弱灵力与云澜那缕精纯冰蓝灵光交织而成的色泽,淡白中透着冷冽,在昏暗的崖底格外醒目。
它如同一个坚韧的屏障,隔绝了魔气的直接侵蚀,将那令人窒息的腥涩与阴寒挡在外面,为两人圈出了一片短暂却真实的安宁。
苏晓瘫软在地,四肢百骸都透着脱力的酸软,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已耗尽。
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粗重的喘息,额角不断滑落的冷汗浸湿了鬓发,顺着脸颊滴落在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但她的目光却紧紧锁在头顶那片小小的“净土”上,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露出一抹虚弱却灿烂的笑容。
一种混杂着极致虚脱与巨大成就感的情绪在她心中激荡——她做到了!
用她那点可怜的、刚够引气入体的灵力,用她那个被云澜斥为“玩火自焚”的奇思妙想,真的在这绝境之中,开辟出了一小片属于她的“领域”!
然而,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一道极具存在感的、冰冷而专注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太过锐利,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让她刚放松下来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后背瞬间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是云澜。
他没有去看那个由他出手稳固下来的防护域,甚至没有瞥一眼那片隔绝魔气的透明区域,而是将目光牢牢锁定了瘫倒在地的苏晓。
那双总是晦暗难明、要么被阴寒侵蚀得毫无神采、要么被魔气影响得猩红暴戾的眸子,此刻竟清澈得惊人。
里面翻涌的不再是混乱与痛苦,也不是之前的疲惫与漠然,而是一种纯粹的、近乎解剖般的“审视”——
仿佛在研究一件从未见过的、充满未知的奇物。
他在看她。
不是看一个承载魔气的“容器”,不是看一个意外闯入他沉寂生活的闯入者,甚至不是看一个刚刚达成共生之契、需要相互依存的盟友。
他像是在看一个……“无法理解的异数”。
一个打破了他万年来认知的、违背了修仙常理的存在。
苏晓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那目光太过锐利,太过专注,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直刺她灵魂深处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思维碎片——
那些关于“能量场”、“频率”、“物理知识”的记忆,在他的注视下,仿佛都成了无法隐藏的秘密。
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想要避开这令人无所适从的注视,脸颊因窘迫而微微发烫。
“你……”
云澜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之前战斗与道心动摇留下的疲惫,却又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的探究意味,
“如何做到的?”
他的问题简洁明了,没有多余的修饰。
没有问那防护域的构成原理,没有评价其威力的强弱,甚至没有质疑其合理性,而是直接指向了核心——她如何做到。
苏晓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
她想要解释她那关于“能量场”的粗浅构想,想要说明“频率干涉”的基本逻辑,想要描述“意念力场”的形成过程,却发现那些来自现代世界的专有名词,在此刻的语境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荒谬可笑。
她该如何向一个修行万载、遵循天地法则修行的仙尊解释“物理知识”?
该如何让他理解,不用阵法符文,不用精妙口诀,仅凭“想法”就能调动灵力形成防护?
“……就是,想着……要把这些东西推开。”
她最终只能选择最朴素、最接近本质的描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指了指周围依旧在嘶嚎的魔气,声音微弱却坚定,
“用尽全力……去想,去排斥它们,想要开辟出一块干净的地方。”
这个回答,简单到近乎可笑,甚至可以说是敷衍。
任何一个修士都知道,灵力的运用离不开法诀的引导、经脉的运转、神念的精准控制,哪有仅凭“想”就能成事的道理?
云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眉心拧出一道浅浅的沟壑。
显然,这个答案无法满足他的探究欲,甚至让他心中的困惑更甚。
他修行至今万载,见识过无数精妙绝伦的阵法、通天彻地的神通、玄奥高深的道术,无一不是建立在对天地法则的深刻理解与灵力运用的极致技巧之上。
何曾见过,仅凭一个“想”字,就能引动灵力,扭曲周遭能量,形成如此……异类的防护?
他的目光终于从苏晓身上移开,投向那个悬浮在两人头顶的防护域。
神念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丝丝缕缕地渗入防护域的边缘,细细剖析着其能量结构与运转方式。
越看,他眼中的惊异之色便越浓,那清澈的眸子里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波澜。
这防护域太过简陋,太过粗糙。
能量流转杂乱无章,没有固定的轨迹,更没有阵法应有的阵基与阵眼,完全违背了他所知的任何阵法或防护神通的常理。
它不像是人为施展的法术,更像是一种……“意志的具象化”?
是眼前这个女子,那强烈到近乎执拗的“守护”与“排斥”的念头,强行扭曲了灵力的某种本质,将无形的意念转化为有形的屏障,又恰好与他后续注入的灵光产生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共鸣,才最终形成了这个怪异却稳定的存在。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他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这句古老的箴言,如同惊雷般炸响。
难道……此女所行,竟是某种触及了“非常道”的路径?
一条不依赖五行灵气,不遵循传统法诀,纯粹以“心念”驱动力量的……**心念之道**?
这个念头让他心神俱震,体内原本平稳运转的灵力都出现了一丝细微的紊乱。
万年来,修仙界从未有过这样的修行方式,心念固然重要,却始终是辅助,是驱动灵力的“钥匙”,而非“力量本身”。
可苏晓的做法,却像是将“钥匙”变成了“核心”,仅凭心念便能引动天地能量,这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再次将目光移回苏晓身上,那审视的眼神中,褪去了最初的困惑与探究,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凝重”。
仿佛在看一件蕴含着未知大道的至宝,又像是在面对一个可能颠覆现有修行体系的变数。
或许,他一直以来都错了。
他以为她只是一个承载七情魔气的“容器”,一个打破他平静生活的“变数”,一个需要借助她体质达成某种目的的“工具”。
但现在看来,她本身,可能就是一种……连他都无法定义的“道途显化”。
她的存在,她的思维,她运用力量的方式,都在挑战着他固有的认知。
苏晓被他越来越深沉、越来越复杂的目光看得浑身发僵,仿佛自己成了一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稀有昆虫,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她忍不住小声嘟囔,声音带着一丝委屈与不安:
“……有什么不对吗?我知道它很简陋,威力也不大,但……确实有用啊。”
云澜沉默了片刻,那双清澈的眸子渐渐恢复了以往的晦暗,却又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
他缓缓收回了那过于锐利的审视目光,重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刚才那番激烈的内心活动从未发生过。
只有那微抿的唇线,以及眉宇间依旧残留着的一丝惊异,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无事。”
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稳淡漠,却仿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像是在压抑着某种剧烈的情绪波动。
崖底重归寂静。
那小小的防护域依旧稳定地存在着,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隔绝着外界的魔气与阴寒。
而云澜的心中,却因这“阵成的奇迹”,因苏晓这个无法理解的异数,掀起了远比之前魔气爆发更加汹涌的……惊涛骇浪。
他对她的认知,必须重新评估。
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所蕴含的潜力与可能,或许远比他想象中,更加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