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场的梧桐叶被秋风吹得簌簌响,云苏微站在监斩台后的暖阁里,指尖抵着玉扣。
那枚温玉贴着掌心,正将百步外刑场的动静一丝不漏地传进来——萧景衡的锁链拖过青石板的刺啦声,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甚至连刽子手头巾下渗出的汗珠坠地声,都在玉扣的震颤里清晰可闻。
王妃,裕亲王的囚车到了。宝儿掀开门帘,小宦官的脸冻得通红,可...可奴才方才在人群里瞧见个穿青布衫的小子,怀里鼓囊囊的,像是藏了短刀。
云苏微的睫毛微颤。
玉扣的震动突然紊乱起来,像是有群惊飞的蜂鸟在她掌心撞来撞去。
她垂眸扫过楼下,便见那青布衫的正往刑台方向挤,袖中短刀的寒芒擦过阳光——不是归墟会的余孽还能是谁?
去告诉玄烬,萧昭在城西破庙。她反手攥住宝儿的手腕,将半粒药丸塞进他掌心,醒神散混在茶盏里,让暗卫把守住庙门。
宝儿愣了愣,随即眼睛发亮:您...您是说那个被洗成的小皇子?
他们劫法场是虚,抢萧昭是实。云苏微将玉扣按在窗棂上,感知如蛛网般铺开,萧景衡死了,归墟会要立个新的天命所归,除了太子遗孤还能是谁?她转身时,鬓边的珍珠步摇晃出冷光,去吧,我这边拖得住。
楼下突然爆发出惊呼。青布衫的短刀已经出鞘,正朝着囚车扑去!
云苏微掀开窗纱,指尖在窗台重重一叩。
早候在房梁的暗卫如夜枭般掠下,脚尖点在那刺客后颈大椎穴上——这是她教的手法,既制人又不伤命,方便后续审问。
好个云医卿!离玄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换了件玄色蟒纹大氅,腰间守命剑的剑穗在风里翻卷如血,连刺客的脉门都算准了?
云苏微转身撞进他怀里,仰头时鼻尖几乎蹭到他下颌的胡茬:我算准的,是有人等不及要见萧昭。她指尖划过他腰间的玉佩,城西破庙的暗卫可都换了便衣?
换了。离玄烬低头咬住她耳垂,声音低哑得像淬了蜜,不过夫人,你方才让宝儿传的话...萧昭若真是太子遗孤,留着他始终是个麻烦。
麻烦?云苏微突然笑出声,她退后半步,从系统仓库摸出支银针,他才七岁,被归墟会喂了三年忘忧散,连自己亲娘的名字都忘了。银针在指尖转了个圈,但我用醒神汤吊了他七日命,昨日他抓药时,突然对着甘草喊——她将银针别进发间,这样的孩子,该是麻烦么?
离玄烬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忽然伸手扣住她后颈,吻得又急又狠,直到云苏微喘着气推他胸口才松开:夫人总爱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他指腹摩挲着她唇瓣,但这样...才更让我想把全天下的光都捧到你面前。
法场的铜锣突然炸响。
萧景衡被押上刑台,他玄衣上还沾着昨夜佛殿的血,却仍在嘶声大笑:你们杀了我又如何?
圣童已经觉醒,大衍的天——
住口!云苏微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穿透喧嚣直刺刑台。
她掀开暖阁的帘子,阳光落在她发间的银针上,萧景衡,你以为归墟会的真能翻云覆雨?她举起玉扣,你听——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玉扣的震颤里,传来稚嫩的抽噎声。
那是个孩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阿...阿娘,我怕。
他们给我喝的药好苦,可阿娘说喝了药就能见到阿爹...阿爹是不是在天上?
萧景衡的笑僵在脸上。
他突然剧烈挣扎,锁链撞得刑台咚咚响:不可能!
他被洗了三魂七魄,怎么会...
怎么会记得阿娘?云苏微缓步走下暖阁,绣鞋碾过满地碎叶,忘忧散只能迷心,迷不了血脉里的执念。她站到刑台下,仰头望着萧景衡,你费尽心机造神,可神爱世人——而孩子,只爱阿娘。
刑场突然爆发出惊呼。
几个青布衫的刺客从人群里冲出来,却被暗卫如狼似虎地按倒在地。
为首的刺客嘶吼着:圣童才是天命!
你们杀了王爷,圣童会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离玄烬的声音像块冷铁砸进沸油。
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云苏微身侧,守命剑完全出鞘,本王倒要看看,他的,有没有本王的刀快。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
宝儿骑在枣红马上,怀里抱着个缩成一团的小团子——正是萧昭。
小皇子的脸被冻得通红,却紧紧攥着宝儿怀里的药包,里面露出半截甘草枝。
阿...阿娘?萧昭突然挣开宝儿的手,跌跌撞撞朝云苏微跑来。
他的小靴子踩过满地碎叶,在青石板上留下歪歪扭扭的脚印,阿娘,他们说喝药就能见你...阿娘,我喝了好多药,苦死了...
云苏微蹲下身,张开双臂接住扑过来的小团子。
萧昭的眼泪蹭在她衣襟上,湿了好大一片:傻昭昭,阿娘在这儿呢。她抬头看向离玄烬,眼底漫上温柔的光,玄烬,你看,这才是大衍的天命——不是血月印,不是遗诏,是这些记得阿娘的孩子,是这些相信光的百姓。
离玄烬望着她怀里的小皇子,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揉了揉萧昭的发顶,声音放得极轻:昭昭以后跟着阿娘和阿爹好不好?
阿爹教你舞剑,阿娘教你认药。
萧昭仰起脸,眼泪还挂在睫毛上:阿爹?
对,阿爹。离玄烬将守命剑收进剑鞘,指腹轻轻擦掉萧昭脸上的泪,以后阿爹的刀,只护着你和阿娘。
法场的百姓突然爆发出欢呼。
不知是谁先喊了句七殿下千岁,很快此起彼伏的声浪便掀翻了秋空。
萧景衡瘫坐在刑台上,望着这一幕,突然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长叹:原来...原来我输的从来不是天命...
是人心。云苏微站起身,将萧昭交给乳母,萧景衡,你困在执念里看天,却忘了天从来不在天上——她指向欢呼的人群,在他们心里。
刽子手动了。
萧景衡的头颅滚落在地时,东方的朝阳正好升起。
云苏微望着那轮红日,将玉扣贴在胸口。
玉扣的震颤里,是满城百姓的心跳,是萧昭抽噎着喊的奶音,是离玄烬贴近她耳畔的低笑:夫人,接下来该收网了。
收网?
归墟会的海外产业,江南的暗桩,还有...离玄烬的指尖划过她腰间的定命玉,该让某些人知道,大衍的天,姓离。
云苏微转头看他。
晨光里,他的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的剑,而她知道,这双眼睛里从此只会有她,有萧昭,有他们共同守护的山河。
她牵住他的手,那我们便一起,把这江山,守成最亮的光。
远处,太医院的医童举着云记医馆的幌子跑过,药香混着人声飘来。
而在城楼上,新挂的牌匾被阳光镀得发亮,像块最坚不可摧的碑——
写着大衍的新章,写着属于离玄烬与云苏微的,最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