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为了印证魏明月的预言。
帅帐的帘子,被人猛地掀开!
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大理寺护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惶与焦急。
“大……大人!不好了!宫里……宫里出事了!”
石宽那刚刚舒展开的眉头,瞬间又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厉声喝道:“慌什么!天塌下来了不成!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护卫喘着粗气,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就在刚才,卯时早朝,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大人,突然当着满朝文武和陛下的面,上奏了一本,弹劾……弹劾刚刚官复原职的御史中丞,沈文德大人!”
沈文德!
父亲!
沈青萝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杏儿连忙上前扶住了她,才让她没有当场瘫倒。
石宽也是如遭雷击,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那护卫的衣领,双目赤红地吼道:“弹劾什么?!沈大人刚刚沉冤昭雪,他能有什么罪名!”
“是……是贪墨!”那护卫被吓得浑身发抖,“陈御史说,他接到密报,查实了沈大人在‘南疆使臣案’发生之前,曾利用职权,收受了江南盐商五万两白银的巨额贿赂!他还说……他还说,他手上,有人证,有物证,有沈大人亲手画押的……账本!”
五万两!
亲手画押的账本!
这盆脏水,泼得又黑又猛,又毒又狠!
“一派胡言!”裴松气得浑身发抖,“我老师为官一生,两袖清风,家中甚至无甚余财,怎可能贪墨五万两!这分明是栽赃,是诬告!”
“是啊,是栽赃。”沈青萝扶着桌案,缓缓地站直了身体,她那张因为震惊而失色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是我们明知是栽赃,却又很难在短时间内辩驳的……阳谋。”
她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雍王这一招,实在是太毒了。
他没有选择在“南疆使臣案”上继续纠缠,因为那只会让他自己越陷越深。他另辟蹊径,翻出了一桩看似与此案毫无关联的“陈年旧案”。
他攻击的,不是现在的沈文德,而是过去的沈文德。
他用一个独立的案件,将沈文德,重新拖入了泥潭。
其用心,昭然若揭。
“他这是在围魏救赵。”魏明月的声音,冰冷如铁,“他知道,你父亲是你最大的软肋。他就是要用你父亲的安危来牵制你,来扰乱我们。他要逼我们,分出精力,去为你父亲辩白,从而拖延我们呈上这份黑色账本的时间。”
“只要拖延下去,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出更多的部署,去销毁证据,甚至……”魏明月的声音里,透着杀意,“去进行疯狂的反扑!”
“不止如此。”石宽也想到了更深的一层,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声音沙哑地说道,“他这一招,更是釜底抽薪。他是在攻击我们这份证据的‘公信力’。你们想,若是连呈上这份证据的关键人物,沈文德大人,自己都深陷‘贪墨’的丑闻之中,那么,由他女儿提供关于雍王叛国的‘密录’,在朝堂之上,在百官眼中,还有几分可信度?”
“届时,雍王只需一句‘此乃贪官为脱罪而进行的疯狂攀咬’,便能将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
帅帐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雍王这突如其来,却又招招致命的反击,给打懵了。
他们就像一群,手握着绝世神兵,正准备冲锋陷阵的将军,却在出征的前一刻,发现自己的后方粮草,被敌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那种无力感,那种被动感,足以让任何一个铁血硬汉,都感到绝望。
就在这时,帐外,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在孟武的亲兵引领下,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他对着石宽,尖着嗓子宣道:“石大人,陛下口谕!”
石宽连忙起身,跪地接旨。
“陛下说,”小太监的脸上,满是汗水,“都察院弹劾沈文德一案,人证物证俱在,朝议汹涌,陛下……陛下也无法公然驳回。为安抚百官,陛下已下旨,命都察院,与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此案。在案情查明之前,沈文德大人,暂……暂停一切职务,于府中……禁足自省。”
禁足!
虽然不是下狱,但,这也意味着,沈文德,这位刚刚才重见天日的御史中丞,再一次,失去了自由。
他,又一次,成了雍王砧板上的鱼肉!
“小姐!”杏儿听完,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老爷他……老爷他又被关起来了!怎么办啊,小姐,我们快去救老爷啊!”
沈青萝没有哭。
她只是,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一片殷红。
她知道,这是雍王,对她的宣战。
一场,以她父亲的性命为赌注的战争。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所有的柔弱与惊慌,都已消失不见。
“石大人,”她转过身,看着石宽,声音,平静得可怕。
“请您,立刻,为我备车。”
“我要……进宫,面圣。”
石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在绝境之下反而爆发出惊人能量的少女,那颗因为雍王雷霆反击而变得有些慌乱的心,竟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好!”他没有多问一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本官这就去安排!孟将军那边,我也会即刻派人通气,让他调集守备司最精锐的力量,护卫你入宫的路线!本官倒要看看,在这天子脚下,谁敢动你分毫!”
裴松也上前一步,对着沈青萝郑重地抱拳:“沈姑娘,万事小心。朝堂险恶,陛下他……有时,也身不由己。”
他这是在提醒她,即便见到了天子,事情也未必会有转机。皇帝,终究是皇帝,他需要权衡的,是整个朝局的稳定,而非一个臣子的清白。
沈青萝对着他们,屈膝还了一礼。
“多谢石大人,多谢裴大人。”她轻声说道,“民女此去,并非是去求陛下开恩。”
她的眼中,闪烁着魏明月那睥睨天下的光芒。
“我是去请陛下,与我们一起,将这盘棋下完。”
半个时辰后,一辆由守备司重兵护卫的黑色马车,从城西大营,悄然驶出。马车的四周,是数十名身披玄甲,面容冷峻的骑兵,他们看似是在执行一次普通的押运任务,但那肃杀的气氛,足以让任何试图靠近的宵小之徒望而却步。
马车内,沈青萝换上了一身素雅的宫装,那是淑嫔托人悄悄送出来的。她静静地端坐着,双手放在膝上,呼吸平稳,眼神沉静。
杏儿则在她身旁,紧张得像一只受惊的小鹌鹑,她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食盒,食盒里装的不是点心,而是黑色账本的誊抄本。
“小姐……我……我有点怕。”杏儿小声地说道,牙关都在微微打颤,“我们……我们真的要去见皇上吗?皇上他……他会不会一生气,把……把我们都给咔嚓了呀?”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放心。”沈青萝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安慰道,“今天,该被‘咔嚓’的,不是我们。”
这番话,她说得云淡风轻,却让杏儿感到了一股,比秋风还要刺骨的寒意。她觉得,自家小姐好像真的变了。变得……让她有些陌生,却又莫名的感到无比心安。
马车,在重重护卫之下,没有走皇宫正门,而是绕到了一个偏僻的角门。小李子公公,早已等候在那里,他的脸上,写满了焦灼。
“哎哟喂,沈姑娘,您可算是来了!”他一看到沈青萝,就像看到了救星,连忙上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您是不知道啊,今儿个早朝,那金銮殿上,简直就跟炸了锅一样!都察院那帮喷子……哦不,那帮御史大人们,就跟吃了火药似的,一个个唾沫横飞,引经据典,非要把沈大人给办成铁案不可!陛下他……陛下他脸都绿了!”
“陛下,现在何处?”沈青萝打断了他的抱怨,直入主题。
“在养心殿呢!”小李子连忙引路,“陛下退朝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里面,谁也不见,连午膳都没用。他还特地嘱咐了奴才,说您若是来了,便直接带您进去,任何人不得阻拦。”
穿过戒备森严的宫道,沈青萝再一次,来到了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养心殿。
殿内,熏着浓郁的龙涎香,却依旧压不住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氛。
年轻的天子萧彻,没有坐在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上,而是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站在一幅巨大的《江山社稷图》前,负手而立。
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孤单,也有些……疲惫。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近乎于自言自语的沙哑声音问道:“你也觉得,朕,是个无能的皇帝,对吗?”
“连自己的肱骨之臣都护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一群乱臣贼子,用卑劣的手段,拖入泥潭,反复构陷。”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自嘲和一种,压抑到了极点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