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白素于皇宫深处,与贤妃慕容婉展开一场无声的心理战时,京城之外,另一条战线上的狩猎,也进入了最关键的收网阶段。
南风集,“百草堂”。
在“百草堂”店铺对面,那座同样是毫不起眼的茶楼二楼,无数双属于“夜枭”的眼睛,正如同潜伏在黑暗中最耐心的猎手,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监视着“百草堂”。
高远,亲自负责这次的盯梢任务。
他将自己麾下,那些,曾经在“破风营”里,最擅长追踪与潜伏的老兵,尽数派了出来。
这些人或许不懂什么朝堂权谋,但他们却懂得,如何在最严酷的环境里,保持最极致的耐心。
他们,就像一群行走在城市阴影里的狼。
终于,在第三日的深夜。
当子时的更声,刚刚敲过。
那条,早已陷入了死寂的暗巷里,那扇属于“百草堂”的后门,在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后,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身影,从门缝里滑了出来。那人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头上戴着一顶遮住大半张脸的破旧草帽。他的身手,矫健而又敏捷,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暗巷的阴影之中,没有发出半分多余的声响。
若非,高远他们,早已将此地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研究得透透彻彻,恐怕连他们都会跟丢。
“跟上!”高远对着身旁的几名弟兄,打了一个,军中特有的手势。
几道黑影如同融入了夜色的蝙蝠,悄无声息地,从各个屋顶之上跟了上去。
那人没有走任何一条,通往城内的大路。
而是,专挑那些最偏僻无人小巷。他甚至还绕了几个大圈子,反复地确认身后是否有人跟踪。
但,他,终究不是专业的军人。
他又怎能逃得过,高远他们这些曾经在战场之上,与最狡猾的北戎斥候,玩了无数次“猫鼠游戏”……顶尖猎手的追踪?
最终,那人在绕了足足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来到了他的目的地。
京城西郊,一处早已废弃了名为“瓦官寺”的破庙。
这里,便是京城里,最三教九流汇聚,也最藏污纳垢的“鬼市”所在。
白日里,这里是乱葬岗。
而到了夜晚,这里,便成了见不得光的交易,和罪恶的销金窟。
高远,示意手下的弟兄们分散开来,将整个破庙,都围了起来。
而他自己则如同壁虎一般,悄无声息地贴上了,破庙那早已残破不堪的后墙,从一处墙壁的破洞之中,向内望去。
只见,破庙之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赌徒的咆哮声,女人的调笑声,小贩的叫卖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充满了堕落与欲望的,浑浊的声浪。
而那个人,则熟门熟路地穿过了混乱的人群,径直走到了破庙后殿,一尊早已被熏得面目全非的佛像之后。
在那里,一个,穿着内务府管事服饰的中年男子,早已等候多时。
那男子身形微胖,留着两撇精明的八字胡,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善类。
“老……老先生,您……您可算是来了。”那王管事一看到那人,便立刻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脸上是谄媚的笑容,“您要的东西,小的都给您备齐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了沉甸甸的钱袋,和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递了过去。
那人接过东西掂了掂,又打开那油纸包,放在鼻尖轻轻地嗅了嗅。
“……成色,还算不错。”他那沙哑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冰冷而又专业,“只是,这数量,似乎,比上次,少了一些。”
“哎哟,我的老先生啊!”王管事连忙哭丧着脸,解释道,“您是有所不知啊!现在,宫里,查得严!那个新上任的白太医,就跟个活阎王一样,整日都盯着我们尚造局的库房!小的,能给您弄出这点来,都已经是提着脑袋在干了啊!”
白太医?尚造局?
高远的心,猛地一动!
他知道,自己,听到了关键的东西!
他立刻,将目光锁定在了王管事的脸上,将他的容貌,死死地刻进了自己的脑海里!
而就在这时,那人,又缓缓地开口了。
“……罢了。”他将东西收入怀中,“非常时期,也能理解。”
“你,回去告诉李总管,”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了一抹杀机,“让他,小心那个白素。温先生说了,这颗突然冒出来的钉子,很碍事。”
“必要的时候……”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就让她,‘病逝’吧。”
高远的心脏,狠狠地收缩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立刻,将这个致命的情报,传递出去!
他没有再停留,对着身边的弟兄,打了一个“撤退”的手势,几道黑影,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
当高远,将他今夜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通过秘密的渠道,送到石宽的帅帐之内时。
整个专案组,都沸腾了!
“王管事!内务府采买处!”裴松看着手中的那份,由高远,亲手绘制的画像,激动地说道,“此人,我认得!他,正是凤鸾宫李总管的……亲外甥!”
“李总管?”石宽的眼中,精光一闪!
他立刻想起了,另一条战线上,白素传回来的情报!
那个身上带着“澄心堂”纸墨香气的,皇后娘娘最信任的,掌事太监!
两条,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在这一刻,因为一个内务府的管事,和这层隐秘的甥舅关系,被完美地串联在了一起!
一张,由宫内总管负责偷运禁物。由其外甥,负责宫外接头。再由,南风集的“百草堂”,进行分销和处理的……
一张,横跨宫廷与江湖的罪恶之网,已然浮出了水面!
“好,好啊!”石宽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脸上,满是快意,“任他狐狸再狡猾,也终究,露出了尾巴!”
“大人!”裴松上前一步,眼中,是按捺不住的战意,“事不宜迟,下官,这就带人,将那个王管事拿下!”
“不。”
一个,清冷的声音,却在此时,缓缓地响了起来。
是沈青萝。
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那副京城舆图之前。
她看着被标记出来的,凤鸾宫,内务府,和南风集,这三个点摇了摇头。
“现在抓,太早了。”
她的眼中,闪烁着魏明月那种,运筹帷幄智慧的光芒。
“我们,才刚刚抓住了,这条蛇的……尾巴。”
“而我想要的是,顺着这条尾巴,一路摸上去……”
她的手指,在舆图之上,缓缓地,移动着。
最终,停在了,那片,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紫禁城之上。
“……将那颗,最毒的,蛇头,也一并,给揪出来!”
沈青萝那句“将那颗最毒的蛇头也一并揪出来”,让整个帅帐之内,那刚刚因为抓住了线索而变得有些亢奋的气氛,瞬间再次凝重了起来。
石宽与裴松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沈顾问,”裴松的语气变得无比严肃,“您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还不能动手?”
“不是不能动手。”沈青萝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与她那柔弱外表截然不符的冷静与耐心,“而是,不能,打草惊蛇。”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将那三个刚刚才被高远所证实的据点——凤鸾宫、内务府、百草堂,用朱笔轻轻地连在了一起。
“大人,裴大人,你们看。”她的声音清冷而又充满了逻辑,“我们现在,虽然抓住了王管事和老掌柜这两条线索的交汇点,也知道了,李总管是宫内那只最大的内鬼。但这其中,依旧有一个,最关键的环节是缺失的。”
“什么环节?”石宽下意识地追问道。
“‘工坊’。”沈青萝缓缓地,吐出了这两个字,“一个能将从宫内偷运出来的‘澄心堂纸’,与从宫外走私进来的‘乌头浸膏’,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并将其伪造成连户部尚书都无法分辨官票的……秘密工坊。”
“这个工坊,才是他们整个犯罪链条的‘心脏’!才是他们制造出这场经济危机的,罪恶之源!”
“我们现在已经抓了老掌柜,若是现在再贸然抓捕王管事,必然会惊动藏在他们背后的李总管,乃至……更上层的皇后与温若语。届时,他们只需将这座工坊付之一炬,将所有的工匠都杀人灭口。那我们,便会再次失去,最核心的物证!”
这番,抽丝剥茧般的分析,让石宽和裴松的后背,都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就因为一时的冲动,而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那……依沈顾问之见,”石宽看着她继续道,“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
沈青萝的嘴角,勾起了充满了算计的微笑。
“很简单。”
“我们要做的,不是‘抓人’。”
“而是,‘放线钓鱼’。”